第3章

“归属感和自豪感?”林远突然打断张总,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沙哑。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张总,我们PPT第32页那个‘沉浸式古街体验区’,核心设计是让游客穿着古装拍照发朋友圈,旁边是卖奶茶和炸鸡的连锁店。这能唤起什么样的归属感?对炸鸡的归属感吗?”他语带嘲讽,眼神却锐利得惊人,“还有第45页所谓的‘文化记忆符号提取’,就是把老城墙的图案印在马克杯和手机壳上?这就是我们理解的‘文化记忆’?我们是在消费文化,还是在亵渎记忆?”

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张总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额头上青筋暴跳。甲方的几位专家面面相觑,眼神复杂。

“林远!你胡说什么!”张总猛地一拍桌子,咆哮道,“你给我出去!立刻!方案不用你负责了!”

林远没有争辩。他站起身,环视了一圈表情各异的众人,目光最后落在甲方那位提问的老教授脸上。老教授看着他,眼神里没有责备,反而带着一丝深沉的、近乎悲悯的了然。林远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在致意,也像是在告别。然后,他转身,推开沉重的会议室大门,走了出去。脚步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久违的轻松。

他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没有收拾任何东西。他直接坐电梯下到车库,坐进自己的车里。昂贵的真皮座椅散发着熟悉的气味,此刻却让他感到无比憋闷。他扯开领带,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深深吸了一口气,发动了车子。引擎轰鸣,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本能地将车头调转,驶离了这座他为之奋斗了十数年、也囚禁了他十数年的玻璃大厦。

车流如织,高楼如林。他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的景象从繁华的CBD逐渐过渡到略显陈旧的城区,再到开阔的城郊结合部。天色阴沉,空气闷热,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即将来临。内心的风暴似乎与外界的天气呼应着,激荡翻涌。

不知开了多久,车子驶入一条狭窄的、两旁种满高大水杉的旧公路。雨点终于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模糊了视线。就在一个急转弯处,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异响,方向盘猛地一沉,车子不受控制地向路边滑去。林远猛踩刹车,车子在泥泞的路边停了下来——轮胎爆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林远苦笑一声,推开车门。豆大的雨点瞬间将他浇了个半透。他狼狈地跑到后备箱拿出警示牌和千斤顶,试图在瓢泼大雨中更换备胎。雨水混合着汗水流进眼睛,冰冷刺骨。千斤顶似乎也生了锈,操作起来异常费力。就在他几乎要被挫败感和狼狈感击垮时,一把巨大的、老旧的油布伞遮在了他的头顶。

林远愕然抬头。伞下是一位头发花白、穿着朴素灰色布衣的老人,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温和明亮,像雨后被洗净的天空。老人身后,跟着一条安静的大黄狗。

“小伙子,这么大的雨,不好弄吧?”老人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前面不远就是我家,去避避雨,喝口热茶,等雨小点再说?”

老人自称姓吴。他的家就在公路旁不远的一条岔路尽头,是一处被高大树木掩映的小小院落。几间白墙黛瓦的平房,看起来有些年头,却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院子里没有想象中的菜畦鸡鸭,而是种满了各种花草绿植,在雨中显得格外青翠欲滴。屋檐下挂着几串风干的玉米和辣椒,墙角堆着整齐的劈柴。一只花猫蜷在窗台上打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