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整天躲在那个破塔里,跟个鬼似的,看什么呢?该不会是看上我们海生哥了吧?嘿嘿……”他凑近一步,那股混合着酒气的味道更浓了。

一股冰冷的血液瞬间冲上我的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令人眩晕的苍白。我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布袋里,勒得指节生疼。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石堵住。我猛地低下头,几乎是撞开他,跌跌撞撞地朝灯塔的方向跑去。身后传来刘三放肆而猥琐的哄笑声,还有几个看热闹村民的窃窃私语,像甩不掉的毒蛇,紧紧缠绕着我的后背。

“可怜呐……”

“老林走了,她这魂儿也丢了……”

“总缩在塔里,怕不是真魔怔了……”

那些声音如同淬了毒的芒刺,扎得我体无完肤。我跑得更快,肺叶像要炸开,海风刮在脸上,又冷又疼。直到那扇沉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门被我奋力拉开又重重关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和目光,我才靠着冰冷粗糙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息,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布袋掉在地上,干硬的馒头滚落出来,沾满了灰尘。

我慢慢滑坐到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铁门,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塔内死一般的寂静瞬间包裹了我,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石壁间回荡,显得异常清晰,又异常孤独。泪水终于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无声地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不是因为刘三的侮辱,不是因为村民的议论,而是因为那种铺天盖地的、深入骨髓的孤独,和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冰冷感,在那一瞬间,彻底击穿了我所有勉力维持的伪装。

在这个冰冷的囚牢里,只有每天黎明前那片刻的凝望,是唯一能让我感知到自己还活着的时刻,哪怕每一次凝望,都伴随着心脏被勒紧的窒息感。

日子在咸涩的海风和凝固的灰尘中无声流淌。除了必要的觅食,我几乎不再踏出灯塔。塔内的时间仿佛停滞了,只有墙上那些我用小石块划下的、歪歪扭扭的刻痕,像一条条丑陋的伤疤,沉默地记录着日出日落,潮涨潮汐。每过一天,我便在粗糙的石壁上用力划下一道。那些刻痕密密麻麻,层层叠叠,覆盖了塔底一小片墙面,如同我心中同样纵横交错的绝望。

我像一只穴居的动物,感官变得迟钝,身体也因长期的蜷缩和缺乏活动而僵硬酸痛。唯有黎明时分爬上塔顶,将眼睛贴上那道冰冷的石缝时,全身的血液似乎才会重新流动,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海生的身影,是这片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光源,也是唯一能刺穿我麻木心脏的利刃。

那天清晨,天气格外好。连续几日的阴霾被强劲的海风吹散,天空呈现出一种罕见的、纯净的宝石蓝色。阳光毫无遮拦地泼洒下来,海面上跳跃着无数碎钻般耀眼的光芒。海生的小船在碧波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像往常一样,走向泊船的地方。但今天,他不是一个人。一个穿着碎花布裙的身影,像一只轻盈的蝴蝶,跟在他身边。那是个年轻的姑娘,梳着两条乌黑油亮的辫子,辫梢随着她轻快的步伐一跳一跳。她仰着头,正对着海生说着什么,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阳光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跳跃,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