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生侧过头看她,脸上也带着笑。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笑容,明朗,舒展,卸下了所有面对风浪时的坚硬外壳。他甚至抬起手,很自然地帮她把一缕被风吹到脸颊上的碎发捋到耳后。动作轻柔,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亲昵。
姑娘的脸颊似乎更红了,她低下头,羞涩地笑了笑,从随身挎着的篮子里拿出一个用干净白布包着的东西,递给海生。海生接过来,打开,是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饭团。他低头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的,对着姑娘用力点了点头,笑容更加明亮。
我贴在石缝上的眼睛,瞬间被那笑容刺得生疼。一股冰冷的寒意,比塔顶最凛冽的海风还要刺骨,猛地从脚底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紧接着又疯狂地、杂乱无章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尖锐的闷痛。
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搭在冰冷石壁上的手指用力抠抓着,粗糙的石屑嵌进指甲缝里,带来细微的刺痛,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口那几乎要炸裂开的窒息感。
他们还在说着什么。姑娘微微踮起脚尖,凑近海生的耳边,海生低下头认真地听着,然后笑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阳光慷慨地笼罩着他们,海风拂动着他们的衣角,构成一幅如此和谐、如此温暖、又如此刺眼的画面。那画面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烫在我的心上。
我猛地闭上眼睛,不敢再看。身体顺着冰冷的石壁无力地滑落,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塔顶的风依旧呼啸,却再也吹不散那瞬间弥漫开来的、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绝望。原来,囚牢之外并非没有光,只是那光,从不曾、也永远不会照进我这阴暗的角落。那明媚的碎花裙摆,那灿烂的笑容,那亲昵的动作……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反复凌迟着我本就所剩无几的念想。原来,他并非天生沉默,他的笑容可以那样温暖耀眼,只是那温暖,从不属于我。
那天之后,塔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更沉重的铅块。我依旧每天黎明爬上塔顶,像个固执的幽灵,将眼睛贴上那道冰冷的缝隙。只是,每一次看到海生走向他的船,看到那个碎花裙子的身影偶尔出现在岸边,或者看到海生脸上浮现出那种我曾渴望却永远无法得到的明朗笑容时,心脏的位置便传来一阵熟悉的、尖锐的绞痛。那痛楚如此清晰,几乎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
我甚至开始刻意回避去杂货铺。饥饿感像一只狡猾的老鼠,在空荡荡的胃里啃噬。我翻遍了塔内每一个角落,把那些干硬的、几乎能硌掉牙齿的馒头屑都仔细收集起来,就着一点点淡水,艰难地咽下去。咸涩的海风似乎也带着某种能麻痹神经的味道,让我在饥饿的眩晕中,获得一种奇异的、近乎自毁的平静。
直到一个闷热的午后。塔内像个巨大的蒸笼,潮湿闷热,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饥饿感终于冲破了忍耐的极限,胃里像有无数只手在撕扯。我不得不拖着虚软的身体,再次走向那扇沉重的铁门。拉开门的瞬间,外面灼热的空气混杂着海腥味扑面而来,刺得我一阵眩晕。
村口的老榕树下,永远聚集着一些纳凉闲谈的妇人。她们摇着蒲扇,东家长西家短的声音,在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我低着头,贴着墙根,只想尽快穿过这片令人窒息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