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深紫色内侍服、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前方几步远的地方。他身形微胖,脸上挂着看似和善的笑容,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精明的算计和冰冷的审视。他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声音却如同毒蛇吐信:“林大小姐,请随咱家来。督主……在‘停云阁’等候。” 他特意加重了“督主”二字,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我沉默地跟上。嫁衣沉重的裙裾拖过冰冷光滑的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死寂的长廊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诡异。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空间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偶尔经过一道紧闭的厚重铁门,门缝里似乎隐隐传出压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声,又或许只是风声?我不敢细听,只是挺直脊背,目不斜视地向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多少曲折的回廊,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清冷的、如同雪后松针的淡淡香气。引路的太监在一扇样式古朴、通体由乌木雕成的门前停下。他垂手肃立,对着门内,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督主,人带到了。”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
太监却仿佛得到了某种无声的许可,轻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乌木门。
一股更浓郁的、清冽如雪的冷香扑面而来,瞬间冲淡了长廊里带来的阴冷血腥气。门内是一间异常开阔、陈设却极为简洁的厅堂。地面铺着光可鉴人的墨玉砖,四壁空旷,只在角落里摆放着几盆长势极好的墨兰。正对着门的,是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案上堆着高高的卷宗,笔墨纸砚摆放得一丝不苟。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水墨画,画的不是山水花鸟,而是千里冰封的莽莽雪原,透着一股苍凉孤绝的意境。
而书案之后,一个人影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
他身形颀长挺拔,穿着一身玄色暗云纹的常服,料子看着极普通,却隐隐流动着内敛的光泽。一头乌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露出线条冷硬的后颈。仅仅是一个背影,就散发出一种渊渟岳峙、掌控一切的强大压迫感,仿佛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因他的存在而凝滞、沉重。那清冷的雪松香气,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引路的太监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合上了门。偌大的厅堂里,只剩下我和那个背对着我的身影。死寂无声,只有我自己清晰可闻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撞击着胸腔。
我站在离书案几步远的地方,红色的嫁衣在满室冷硬的墨色与清冷的雪松气息中,显得愈发突兀、刺眼,如同误入冰雪荒原的一捧炽热岩浆。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每一息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他始终没有转身。那股无形的压力却越来越重,沉甸甸地压在肩头,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空气冰冷得如同冻结。
终于,我缓缓抬起手,指尖冰凉,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却不是害怕,而是压抑到极致的决绝。我伸向自己头上那顶沉重的、缀满珍珠宝石的金冠。冰冷的金属和宝石硌着手指。
“咔哒”一声轻响,金冠的卡扣被解开。紧接着,是珠翠碰撞的细微叮铃声。我用力一扯,将那象征着女子一生最尊荣时刻的沉重金冠,连同精心梳理的惊鸿髻一起,粗暴地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