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心绾起的青丝如同黑色的瀑布,瞬间倾泻而下,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垂落在刺目的红色嫁衣上。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更添几分狼狈与疯狂。我随手将那价值不菲的金冠和步摇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珍珠滚落,在墨玉地砖上弹跳了几下,最后寂然不动。
然后,我猛地伸手,抓住了嫁衣繁复的衣襟!
“嗤啦——!”
一声极其刺耳、撕裂锦帛的锐响,骤然划破了厅堂死水般的寂静!那声音如此突兀,如此粗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疯狂,狠狠撕开了所有压抑的伪装。
我双手用力,鲜红的嫁衣如同被剥开的华丽外壳,从肩膀处被狠狠撕裂!昂贵的云锦缎裂开一道触目惊心的大口子,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裂帛声在空旷的厅堂里回荡,余音尖锐,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我抬起头,凌乱的发丝黏在脸颊,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殆尽的灰烬中最后迸出的两点火星,直直地、毫无畏惧地,射向那个终于缓缓转过身来的男人。
他转得很慢。
随着他的动作,那张脸一点点暴露在惨淡的月光与烛火的混合光线之下。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同险峻的山脊,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肤色是久不见日光的冷白,近乎透明。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狭长,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风流多情的形状,瞳孔却深不见底,如同两口吞噬一切光亮的古井,冰冷,漠然,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情绪,只有一片亘古不变的、俯瞰众生的死寂。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看着地上被撕裂的红衣,看着我披头散发的狼狈模样,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看一件死物,一场不值一提的闹剧。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倾轧下来。空气似乎都被冻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割得肺腑生疼。那目光的穿透力太强,仿佛能剥开皮肉,直刺灵魂深处最不堪的角落。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但我知道,此刻哪怕流露出一丝一毫的退缩和软弱,等待我的,就是比前世更凄惨万倍的下场。恐惧被死死压在沸腾的恨意之下,如同被冰层覆盖的熔岩。我挺直了几乎要被压垮的脊梁,强迫自己迎上那双深渊般的眼睛。
“九千岁,”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异常清晰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合作吗?”
我抬起手,不是指向自己的狼狈,而是指向地上那堆刺目的红——被我撕裂的嫁衣,以及散落其上的、那张早已准备好的、折叠整齐的素白绢帛。
绢帛在墨玉地砖上摊开一角,露出墨迹淋漓的几行字迹。
“我帮你肃清朝堂,扳倒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我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和孤注一掷的疯狂,“你替我屠尽永宁侯府,鸡犬不留!”
最后四个字,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钉入冰冷的空气中,余音在空旷的“停云阁”内回荡,撞在墨玉地砖和冰冷的墙壁上,激起无声的涟漪。
谢停云的目光,终于从那撕裂的嫁衣和散落一地的珠翠上移开,落在地上摊开一角的素白绢帛。他没有去看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墨字,深渊般的眼瞳缓缓抬起,再次锁定了我。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审视,而是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玩味的探究,如同猛兽打量着爪下做出惊人之举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