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沉默着,缓步从书案后踱出。玄色的衣袍拂过光洁如镜的地面,无声无息,只有那股清冽的雪松冷香随着他的靠近而愈发浓郁,带着一种奇异的压迫感。他在我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我完全笼罩。我挺直脊背,强迫自己迎视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睛,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尖锐的痛楚压制着本能的战栗。
他微微俯身,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并未去碰触那绢帛,而是捻起了我方才粗暴扯下、掉落在地的一颗浑圆莹白的东珠。那珠子在他冷白的指尖捻动,发出细微的、令人心头发紧的摩擦声。
“永宁侯府的嫡长女,”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却像冰层下的暗流,带着致命的危险,“穿着嫁衣,夜闯东厂,要本座替你…屠尽满门?”他尾音微微上挑,带着一丝嘲弄,一丝兴味,“林大小姐,你凭什么认为,本座会做你这把刀?”
凭什么?我心底冷笑。就凭你谢停云,也并非无懈可击!就凭那些隐藏在朝堂深处、对你东厂恨之入骨、对你这个“阉竖”窃权咬牙切齿的“清流”们!就凭你虽权倾朝野,却也树敌无数,暗箭难防!
“凭这个!”我指向地上的绢帛,声音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凭这上面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与您东厂的死敌暗中勾连!凭永宁侯府,早已是某些人用来试探、掣肘、甚至将来扳倒您的马前卒!”我向前逼近一步,凌乱的发丝拂过脸颊,眼神锐利如刀,“楚煜与北狄王庭暗中的书信往来,户部侍郎张谦通过永宁侯府洗钱的秘密账册,还有……礼部尚书王崇明那看似忠直、实则豢养死士、图谋不轨的证据!这些东西,我都能给您挖出来!”
我每说一句,谢停云捻动东珠的手指就微微停顿一下。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终于掠过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波澜。我提到的每一个名字,都精准地戳中了朝堂上最敏感、最隐秘的暗流。
“哦?”他薄唇轻启,依旧是那个平淡无波的调子,却多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冷意,“你如何得知?”他微微倾身,那股迫人的压力几乎让我窒息,“或者说……林晚宜,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我扯出一个近乎疯狂的笑容,眼底却是死水般的冰冷,“我是从地狱爬回来的人!我是被永宁侯府亲手推入深渊的厉鬼!”我猛地抬手,指向窗外侯府的方向,指尖因极致的恨意而颤抖,“明日!就在明日他们的议亲宴上!我的好庶妹林晚娇,会在我酒中下药,让我当众失仪,彻底沦为笑柄!而镇北王世子楚煜,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会冷眼旁观,然后顺理成章地抛弃我,转而‘怜惜’我那楚楚可怜的庶妹!这就是永宁侯府!这就是我的好父亲、好妹妹、好未婚夫!”
我剧烈地喘息着,胸腔里翻涌着前世的屈辱与剧痛,声音如同泣血:“他们夺我姻缘,毁我名节,最后……为了彻底掩盖他们夺嫡换亲、欺君罔上的丑事,为了给林晚娇腹中那个孽种腾位置,他们用一杯鸩酒送我上路!九千岁,您问我凭什么?”我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如同诅咒,“就凭我林晚宜,是唯一一个知道他们所有肮脏秘密、并且愿意用这条从地狱捡回来的命,把他们拖进真正地狱的人!您要肃清朝堂,我要他们死!我们的目标,并不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