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吓得脸都白了,那本书的封皮已经磨得起了毛边,想来是他极为珍视的。
“对不住!对不住!”
我慌忙去捡,手指却被湿冷的书页烫到似的缩回。
他却只是抬起头,对我温和一笑。
那笑容像雨后初晴的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恰好落在他眼底,瞬间驱散了我心头的慌乱。
“无妨,”
他的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混着雨声,格外好听。
“姑娘小心些,地上滑。”
后来我才知道,他叫云寄舟,是个寒门书生。
家乡遭了灾,父母双亡,他背着一捆书流落至此,便借住在这文昌庙里,一边温习功课,一边靠给城里的书铺抄书度日。
自那以后,我便常常找借口溜出府去。
有时让丫鬟提着食盒,装着刚出炉的枣泥糕,说是去慈安寺还愿,路过文昌庙,顺手给他;
有时挑几卷府中珍藏的孤本,说自己读不懂那些晦涩的注疏,想请他指点。
他总是温和地应着,接过枣泥糕时会笑着说“劳烦姑娘”,讲书时会把椅子往我这边挪些,怕我听不清。
他讲《论语》时眉飞色舞,说“士不可以不弘毅”,眼睛里像落了星子;
讲《楚辞》时会轻叹,说“路漫漫其修远兮”,语气里带着少年人的孤勇。
偶尔,他也会和我说起他的志向——他想考中进士,入朝为官,不为权势,只为能让天下像他一样的寒门子弟,都能有出头之日,不必再为几两银子折腰。
他说话时,手指会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指节泛白,眼睛里闪烁着光芒,那是我在府中那些锦衣玉食的公子哥身上从未见过的。
那些人谈论的是斗蛐蛐、玩骨牌,眼神里只有算计和骄矜,而云寄舟的眼里,有山川湖海,有黎民百姓。
我知道,我们之间隔着云泥之别。我的父亲是当朝宰相,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他是一无所有的穷书生,连一件像样的长衫都没有。
这段感情,就像镜中花、水中月,注定不会被世人看好,若被父亲知晓,恐怕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
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每次和他相处的时光,都像偷来的蜜糖,甜得让我甘愿沉溺。
我们会坐在文昌庙的石阶上,看夕阳把天空染成金红色,云层像被火烧过,连他青衫上的补丁都镀上一层暖光;
会在月光下,听他念自己写的诗,“雨打杏花湿,风牵柳絮长”,念到“相逢若可期,不负好春光”时,他的目光会落在我脸上,烫得我耳尖发红;
会在下雨时,一起躲在屋檐下,听雨声淅淅沥沥,他会讲他家乡的趣事,说他小时候爬树掏鸟窝,被先生罚抄《劝学》,我便笑他顽皮,他也不恼,只是看着我笑,眼里的温柔能化开这暮春的雨。
有一次,雨后初晴,院子里的青苔泛着水光。
他忽然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掌有些粗糙,带着常年握笔和帮庙里的老和尚劈柴的痕迹,却异常温暖。
“琬璃,”
他低声唤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风吹过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