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父母的样子早已模糊成老相册里褪色的影子,他对“亲人”的全部认知,是奶奶坐在窗下教他辨认纸纤维时,袖口蹭在竹席上的窸窣声,是她用布满老年斑的手,握着他的手腕教他穿针引线时,掌心传来的暖。

十六岁那年冬天,奶奶走了。灵堂的白幡被风吹得猎猎响,他站在人群外,看那些沾亲带故的人哭哭啼啼,喉咙里像堵着团浸了水的棉纸,发不出一点声音。从那天起,这间老楼里的声息,就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和古籍翻动时的轻响。

学校的教室总让他觉得窒息。黑板上的粉笔灰,同学间的笑闹声,老师提问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都像细密的针,扎得他只想逃。辍学那天,班主任叹着气说“这孩子可惜了”,他没回头,背着书包走进巷口的阳光里,脚步比任何时候都轻快。

奶奶留下的古籍修复手艺,成了他和世界之间的缓冲带。在这间堆满旧纸、糨糊和艾草香的屋子里,他不需要说话。指尖捻起比蝉翼还薄的桑皮纸,用竹镊子夹住断裂的书脊,所有的专注都落在那些泛黄的字迹和虫蛀的破洞上,它们不会对他笑,不会追问他的过去,只会安静地接受他的修补,像接受一场无声的救赎。

除了去古籍书店接活,几乎不出门。楼下的邻居偶尔在楼道里碰到他,打招呼时,他只会低头“嗯”一声,脚步不停。有人说他冷淡,有人说他古怪,他从不解释。孤独对他来说不是惩罚,是习惯,是奶奶走后,唯一能让他觉得安稳的东西。

如今右手腕上的疤,像给这份孤独又加了道锁。他更不爱出门了,接活也只靠微信联系,就守着老屋,翻那些没烧完的残卷。窗外的蝉鸣换了三季,巷口的面馆换了老板,他都不太清楚。

直到这只黑猫,它带着一身风雨和血腥气闯进门的那一刻。

沈墨试着第N次把这只猫丢出去时,台风已过,巷子里积着浑浊的水洼。

他拎着猫后颈的皮——那里的毛还没干,硬邦邦地粘在皮肤上,像块劣质的黑皮子。黑猫没挣扎,只是尾巴尖绷得笔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不是怕,是警告。

“最后一次。”沈墨的声音比巷口的积水还冷,他走到门边,手指刚碰到门闩,手腕突然被什么东西勾住了。

是猫的爪子。那只没受伤的前爪,指甲尖细得像针,死死抠住他袖口的布料,力道大得惊人。沈墨愣了一下,低头看见猫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缩成了细线,直勾勾地盯着他,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蛮横的执着。

他用力一甩,猫爪松了,却在布上留下几道歪歪扭扭的白痕。门“吱呀”开了条缝,风灌进来,带着雨后的湿冷。沈墨把猫往门外一送,动作干脆利落,像丢弃一块没用的废纸。

黑猫摔在门槛外的水洼里,溅起一片泥水。它没立刻爬起来,就那么趴在水里,背对着他,只有尾巴尖在微微颤抖。

沈墨关上门,落了闩。屋里瞬间恢复了惯常的静。他走到修复台前,拿起那页明代残卷,左手的竹起子悬在破洞上方,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门外没有声音。没有猫叫,没有抓挠,连风吹过的响动都透着股刻意的安静。

沈墨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想起这猫护着那块臭肉时的狠劲,想起它钻进他怀里时的决绝,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