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亲们!看看这片地!”他指着脚下那片刺目的暗褐色,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沉痛的力量,“看看这血!是咱爹娘的血!是咱兄弟姊妹的血!是咱娃娃的血!是咱这黄土地,养育了几千年的骨肉的血!”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声呜咽。
“小鬼子是啥?”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一张张木然的脸,“是豺狼!是毒蛇!他们不是人!他们不把咱当人!他们想占了咱的地,刨了咱的祖坟,杀光咱的男人,糟蹋咱的女人娃娃!让咱世世代代,给他们当牛做马,永世不得翻身!”
每一句话,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人们的心上。我看到几个上了年纪的婆姨开始偷偷抹眼泪,几个汉子死死咬着嘴唇,拳头攥紧了。
“躲?往哪里躲?”李政委的声音带着悲愤的诘问,“这黄土高原,沟沟峁峁,哪一寸不是咱祖宗的血汗开出来的?哪一寸下面,没埋着咱的先人?跑了,家就没了!根就断了!咱就成了无根的浮萍,任人踩踏的烂泥!”
他猛地向前跨了一步,目光灼灼,仿佛要点燃这片死寂的土地:“他们拿枪,拿炮,咱有啥?咱有命!有这祖祖辈辈生养咱的黄土地!有这拧成一股绳、砸不烂、打不垮的心气儿!”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胸膛,又猛地指向脚下:“咱是啥?咱是这黄土捏出来的人!黄土是软,可聚在一起,堆成山,就能挡住洪水!咱人穷,命贱,可咱骨头硬!咱的心齐!咱不怕死!咱死一个,倒下去,后面还有十个、百个、千千万万个站起来的!”
“拿起家伙!”他振臂高呼,声音如同惊雷炸响,“锄头!镰刀!铡草刀!削尖的木棍!石头块!有啥拿啥!跟着我们八路军!咱就在这沟里,峁上,跟狗日的周旋!他们来十个,咱埋他五个!来一百,咱埋他五十!让他们每走一步,都踩着咱的刀尖!让他们每喘一口气,都闻着咱的血腥味!让他们知道,这黄土地,是咱中国人的!想踏进来,就得拿命填!”
“咱不靠天!不靠地!就靠咱自己这双手,这条命,把这群吃人的畜生,赶出去!保卫咱的窑洞!保卫咱的地!保卫咱的婆姨娃娃!保卫咱的祖宗祠堂!让咱的娃娃,能在干干净净的黄土地上,堂堂正正地活人!”
最后几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脖颈上青筋暴起,声音在风沙中激荡,撞在四周的山峁上,又反弹回来,嗡嗡作响。
死寂被打破了。像一块巨石投入了冰封的湖面。
先是低低的啜泣,接着是压抑的呜咽,最后,几个年轻的汉子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燃起了从未有过的火焰,跟着嘶吼起来:“保卫家园!”“打鬼子!”“跟他们拼了!”
“跟他们拼了!”这声嘶吼仿佛不是来自我的喉咙,而是从我胸腔里那团燃烧的岩浆中直接喷发出来的!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冲上头顶,烧得我浑身发烫。我猛地从角落里站起,拨开前面的人群,踉跄着冲到李政委面前。黄土呛得我直咳嗽,但我不管不顾,死死盯着他那双深邃如星火的眼睛,胸膛剧烈起伏着,用尽全身力气吼道:“李政委!我!翠生!跟着你们!打鬼子!算我一个!”
我爹顾老栓,在人群后面,猛地抬起头,那双死寂浑浊的眼睛,死死地钉在我和李政委身上,剧烈地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