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程笙用唇形和手势打招呼,像说:请坐。她端出三杯茶,茶托对齐桌缘的一个浅刻痕。那道刻痕,在桌面木纹里像一道微笑。

“你在节目里说的第十二格,”她拿笔在纸上写,“不是出口。它是入口。”

“入口?”顾怀说,“入口在屋里?”

“入口在叙述里。”她写,“每个人站在空屋里,都在给自己编一个出去的理由。设计者只需要替他们写最后一句。”

她的字温柔而坚决。她把那两枚硬币推到桌子中央,缺角仍旧朝向窗。她抬眼看林觅,眼里有一瞬的犹豫,像在等待一个久别重逢的信号。

“你认识莫渊。”她写。

林觅突然觉得身上有一层寒意,从肩颈滑到腰背。她看见程笙的书架最上层摆着一本薄薄的手稿,封面上写着《空屋系列·未完》。她知道那是莫渊的笔迹。她也知道莫渊死的时候,身边只有她一个人,手稿从未离开过她的屋子。

“你怎么会有这个?”她的声音突然有点尖,像一根被雨打裂的玻璃纤维。

“它是你寄给我的。”程笙写,“五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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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失语的那一年

五年前,沅城还没有这样密密的监控,也没有那么多竖槽把墙切成十二格。莫渊和林觅在一间出租屋,窗外是斑驳的梧桐。那年的雨特别勤,像是有人托着一盆水绕着城市走。

“把事实分成格子。”莫渊说,“每个格子里放一个物件,物件之间的关系就是你的叙述。”

“我不喜欢格子。”林觅说,“我喜欢流动。”

“流动是贪心的。”莫渊笑,“把它关进格子,你就能看见它真正的样子。”

那年夏天尾声,一场事故把四个人卷进了一个夜晚:一个公交司机,一个城建局外包咨询师,一个刚毕业的年轻刑警,还有一个非编记者。事故发生在一段未对外开放的地下连通段,那里原本是为缓解暴雨而修的临时雨水箱。有人绕开警戒线走进去,想近距离拍“城市的腹腔”。有人在上方测试排水阀门。有人接到匿名线索,说“有人用管网运东西”。灯一灭,水压上升,一个瞬间吞掉了声音。等灯再亮,四个人只剩下三个,有一个失了声,有一个失了光,有一个失了信任。

那一夜之后,程笙失语,顾怀的左肩留下旧伤,林觅的左耳开始在暴雨夜里刺痛。莫渊把这段记忆放进一个未完的文件夹,取名“空屋系列·零”。他写了一句开头:“当所有出口都通向更深的入口时,请你别回头。”

五年里,有人把这个“别回头”变成了某种方法,把它用在城里每一处可以留白的角落里。物业的镜面、LED屏的刷新率、雨夜的盲区、硬币的缺角,全部构成了一个可以复制的范式。范式本身没有罪,但掌握它的人可以借它犯罪。

程笙把手稿摊开,第一页夹着一张快递单:寄件人林觅,收件地址是她的旧住处。日期是五年前事故发生后的第三天。

“那时候你来找我。”她写,“你问我要城里的管网图。我没有给你,但我给了你一段‘方法’。”

“我不记得。”林觅说。她说出口的时候,心里同时浮起一个细节:五年前她给莫渊买过一个旧款录音笔,屏幕是绿光的。现在她的录音笔就是那一款。她从来不扔老物件,可她不记得这支是第几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