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裹在一件深蓝色工装外套里,颜色被油污浸染得发黑发亮,几乎看不出本色。裤脚磨损得厉害,沾着干涸的泥点和深褐色的可疑污渍。他顶着一头乱蓬蓬、油腻腻的头发,如同被粗暴揉搓过的钢丝球。脸上沟壑纵横,刻满了风霜、煤灰和岁月粗暴的刻痕。最刺眼的是他的嘴——大大咧咧地咧着,毫无遮挡,露出一口参差不齐、显然饱受摧残的黄牙,牙缝里嵌着深黑色的、像凝固沥青般的污垢。他一只大手死死捂着左半边脸颊,指缝里露出的皮肤红肿得发亮。
“大夫!”声音粗粝得像砂纸在生锈的铁皮上来回摩擦,带着一种被剧痛熬煎出来的暴躁,“牙疼!要命了!快给看看!”他无视门口醒目的“请先消毒并佩戴防护装备”的发光告示牌,浑浊充血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诊疗台后的陈明,脚步沉重地径直走来。沾满泥污和油渍的厚重工装靴底,在光洁如镜的环氧树脂地板上留下几个清晰、肮脏的脚印,如同入侵者粗暴的宣言。
陈明的心脏猛地一缩,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弦。那扑面而来的浑浊气息,那毫无遮挡、仿佛喷吐着病毒的口腔,那踩在地上如同挑衅般的污迹……每一样都精准地刺向他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末梢。警报在脑中尖锐鸣响。
“站住!”他的声音透过N95口罩和面屏,沉闷得像隔着厚重的棉被,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请立刻退到门口消毒区!穿戴防护装备!这是规定!”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试图钉住对方野蛮的脚步。
那个自称张大海的工人停下了,布满血丝的眼珠像两颗蒙尘的玻璃弹子,直直地瞪着陈明面屏后模糊的脸。那眼神里没有畏惧,只有被疼痛和某种更深沉绝望熬煎出来的、火山般的烦躁。“规定?”他嗤笑一声,唾沫星子似乎要穿透屏障喷溅过来,“命都快疼没了,还管那劳什子规定?你们这些穿白大褂的,就知道拿规矩吓唬人!”他烦躁地用那只没捂脸的手背狠狠抹了一把下巴上硬扎扎的胡茬,动作幅度很大,又甩下几点黑色的油渍。“我叫张大海!痛得受不了了!现在!立刻!给我看!不然……”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蛮横,在过分安静的诊室里嗡嗡回响,震得消毒柜玻璃门都似乎在轻微颤抖,“不然老子就躺这儿不走了!”
陈明的手指在诊疗台下猛地攥紧,三层手套紧绷着指关节,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消毒程序是他的圣殿,是他隔绝混乱、隔绝痛苦、隔绝那个夺走小薇的恐怖幽灵的最后堡垒。他不能退。一丝一毫都不能。他的目光越过面屏,像冰冷的探针,审视着眼前这个被油污和疼痛包裹的男人。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除了扭曲的痛苦,还有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漠然,仿佛牙痛只是他早已习惯的苦难长河中微不足道的一朵浪花。陈明深吸一口气,试图用消毒水冰冷的气息填满肺腑,压住翻腾的怒意和那被粗暴闯入勾起的、更深的不安。
“张先生,”陈明的语气竭力维持着职业性的平稳,却像冰层下的暗流汹涌,“规定是为了所有人的安全,包括你自己。不遵守,我无法为你诊疗。请离开。”他侧过身,手臂划出一个冷硬的弧度,指向门口消毒区那个正闪烁着幽蓝色冷光、如同未来祭坛般的智能雾化喷淋装置。那是他花费重金打造的圣殿第一道门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