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母亲愣了半秒,眼里瞬间亮起光,忙不迭点头:“好,好,再带一个笔记本,好不好?你不是爱写点东西吗?”

她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第二天清晨,林晓棠在晨光里睁开眼。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蝉鸣和护士站传来的模糊说话声。她看见杜奶奶正拿着搪瓷缸去护士站换新水。老太太走路一拐一拐,石膏腿在地上拖出轻微的“沙沙”声,可缸里的向日葵却精神抖擞,像三只小太阳,跟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康复师来给她做被动屈伸时,她还是忍不住皱眉。金属支架卡在膝盖两侧,康复师一点点转动旋钮,疼痛像潮水般一波波涌来,带着酸胀和撕裂感,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病号服。

杜奶奶在旁边看,咂咂嘴:“疼就喊,哭也行,别把牙咬碎了。姑娘家的牙,要用来吃糖,用来笑,不是用来咬疼的。”

她举起自己的搪瓷缸,阳光透过花瓣,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年轻插队割麦子,镰刀划开虎口,血顺着手腕淌,滴在麦秆上,红得吓人。我一边哭一边割,眼泪混着汗往嘴里流,咸的。哭完了,麦子也割完了,虎口结了疤,现在还能织毛衣呢。”

林晓棠没哭,只是把嘴唇咬出了血珠。她盯着向日葵,脑海里忽然闪回十岁那年。为了练一个连续三圈半的转,她在舞蹈教室摔了十七次。最后一次爬起来时,膝盖青了一大块,额角磕在把杆上,渗出血珠。镜子里的小女孩,满脸泪痕,鼻子通红,眼睛却亮得吓人,像藏着两簇小火苗。

那天,她扶着把杆,一遍遍地转,直到第无数次,她稳稳地停在镜面中央,足尖点地,裙摆还在轻轻摇晃。陈老师在旁边鼓掌,声音里带着笑意:“晓棠,你看,光靠犟是不够的,得让身体记住疼,更要记住疼过之后的稳。”

疼痛像潮水,一波波没过膝盖。林晓棠松开牙齿,试着跟着康复师的口令调整呼吸——吸气时顶住疼痛,呼气时慢慢放松。她看见向日葵的花瓣在风里轻轻颤动,像在给她打拍子。

“角度到三十度了,很好!”康复师惊喜的声音响起。

她喘着气,看向窗外。那片荒地的向日葵,不知什么时候又长高了些,花盘朝着太阳的方向,倔强地昂着。

傍晚,护士给杜奶奶换了新的向日葵。这次的花瓣鲜黄,像刚点燃的火焰,花盘上的纹路清晰,沾着细小的金粉。林晓棠抬手碰了碰花瓣,指尖沾了点花粉,轻轻一捻,金黄就晕开,带着点微涩的触感。

石膏里的夏天开始松动。窗外蝉声仍旧嘶鸣,她却第一次发现,午后的光斑会在地板上慢慢爬,从床脚爬到墙壁,像一条不肯停歇的小狗。她开始在笔记本上画画,画向日葵,画旋转的舞鞋,画病房窗外的梧桐叶。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着蝉鸣,竟也有了点节奏。

第二章 拐杖与尘埃

——康复室、旧舞蹈教室与第一支编舞

八月十五号,拆石膏那天,林晓棠盯着自己的右腿,差点认不出来。肌肉萎缩得厉害,皮肤贴着骨头,像干涸河床上的裂缝,膝盖处的疤痕更明显了,像条银白色的蚯蚓。她试着动了动脚踝,关节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带着僵硬的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