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桂花开了。她拄着拐杖,独自回到舞蹈附中。校园里的香气浓得像化不开的蜜,飘进鼻腔,带着点甜意,把记忆里的疼痛都冲淡了些。排练厅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钢琴声,叮咚如泉水,是《天鹅湖》的选段。
她站在门口,透过玻璃往里看。小学妹们穿着统一的练功服,正在练第二幕的群舞。她们的手臂像白色的波浪,柔软,流畅,足尖掠过地板,留下一串串细碎的“嗒嗒”声。陈老师坐在钢琴前,时不时停下来喊:“注意呼吸,动作要像流水,不是硬邦邦的木头。”
有那么一瞬间,林晓棠想转身离开。那些轻盈的身影,像一面镜子,照出她的笨拙和残缺。可钢琴声又像有魔力,勾着她的脚步,让她挪不开。
陈老师抬头看见了她,愣了半秒,快步走出来,身上还带着松香的味道:“怎么来了?腿好些了吗?”
“想跟您学编舞。”林晓棠的声音很轻,却像钉在地上的钉子,异常坚定。
陈栖桐眼里闪过一瞬的心疼,随即被惊喜替代。她伸手,轻轻拍了拍林晓棠的肩膀:“好。明天下午三点,排练厅见。带个本子和笔。”
第二天,她带着五线谱和铅笔,坐在排练厅角落的椅子上。阳光透过高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方形的光斑,小学妹们的影子在光斑里移动,像在跳无声的舞。
陈老师把小学妹们分成三组,指着其中一组说:“给她们排八个小节的主题动作,随便什么风格,只要能表达‘生长’就行。”
林晓棠趴在地板上,膝盖因为久坐而发麻,她却浑然不觉。铅笔尖在纸上划过,她画着方位、节奏、动力腿和重心,把康复训练的“抬腿—控制—落下”拆解开,变成舞蹈的元素。抬腿时,加入呼吸的起伏;控制时,让身体像被风推着微微摇晃;落下时,不是沉重的砸,而是像羽毛般轻轻贴地。
铅笔芯断了三次,她捡起来,吹掉木屑,继续画。阳光慢慢移动,照在她的手背上,带着点暖意。
“姐姐,这样对吗?”一个小学妹怯生生地问,她正试着做那个“控制”的动作,身体晃得厉害。
林晓棠抬头,看见女孩的膝盖在微微打颤,像她第一次做直抬腿时的样子。“别怕,”她撑着拐杖站起来,走到女孩身边,“想象你的腰上系着一根线,线往上拉,你的身体就跟着往上长,哪怕腿在抖,也要让别人看出你在使劲往上。”
她扶着女孩的腰,帮她调整重心:“对,就这样,呼吸再深一点。”
一周后,她写出了第一个完整的八分钟群舞《向生》。主题动作全来自她的康复训练,她把病理性的肌肉颤抖转化成慢板的呼吸式律动,再嫁接进现代舞的地面技术,让身体在地板上滚动、蜷缩、伸展,像种子破土,像幼苗顶开石块。
陈老师看完排练,沉默了很久,眼里闪着光:“晓棠,你找到了新的骨头缝里的灵气。这灵气,比你以前跳的转更动人。”
她把那八分钟舞码命名为《第一号练习曲》,首演放在学校的小剧场。演出那天,她坐在观众席最后一排,拐杖靠在墙边,像她沉默的伙伴。
灯光亮起,九个女孩穿着鹅黄色纱裙,站在舞台中央,像一片小小的向日葵田。音乐是她自己剪的,开头是她录下的自己的心跳声,沉稳,有力,随后加入风掠过麦田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