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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四年,是怎么过来的?记忆的闸门被这巨大的讽刺和生理上的剧痛猛地撞开。
四年前,我十九,杨梓蒙十八。
高考放榜,我榜上无名,意料之中。
我从来不是块读书的料,高中三年心思都飘在打工和……她身上。
她不同,成绩一直中上,高考却意外失手,只够上一个学费昂贵的三本院校。
成绩出来的那天傍晚,在县城那条我们走了无数遍、弥漫着油炸小摊油烟味的河边小路上,她蹲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哭得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路灯昏黄的光线切割着她单薄的背影,也切割着我的心。
“家季……我完了……”她抬起头,脸上糊满了泪水和尘土,“家里……供不起的……”
晚风吹起她额前被泪水打湿的碎发,露出那双被绝望浸透的眼睛。
那双眼睛曾经盛满了对我全然的依赖和信任。
那一刻,一种近乎悲壮的豪情猛地冲上我的头顶,烧掉了所有关于未来的、本就模糊不清的规划。
我一把将她拉起来,用力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是自己都没预料到的斩钉截铁:“哭什么!我供你!”
“你?”她红肿的眼睛里满是惊愕和茫然。
“对,我!”我挺起胸脯,仿佛瞬间成了顶天立地的巨人,“我去南方打工!听说那边工资高!你只管好好念书,钱的事,交给我!”
她怔怔地看着我,眼里的绝望像潮水一样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脆弱而炽热的希望。
她猛地扑进我怀里,紧紧抱住我的腰,眼泪再次汹涌而出,滚烫地洇湿了我的旧T恤:“家季……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会还的!等我毕业工作了,我一定加倍还你!一定!”
那一声声带着哽咽的“谢谢”和“一定还”,像最醇厚的蜜糖,灌进我年轻而空荡的心房,填满了对未来所有的幻想。
我用力回抱着她,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闻着她头发上廉价的洗发水香味,胸腔里激荡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使命感。她的未来,就是我的未来。
几天后,我背上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挤上了开往广东的绿皮火车。
蛇皮袋里是我全部的家当,还有母亲偷偷塞进去的几个煮鸡蛋,已经凉透了,硬邦邦地硌着我的背。
车厢里闷热、拥挤,汗味、脚臭味、劣质香烟味混杂在一起,熏得人头晕。
我蜷缩在车厢连接处的角落里,脚下是冰冷的铁皮地板,每一次车轮碾过铁轨的震动都清晰地传递到我的脊椎。
窗外是飞速倒退的、模糊不清的田野和村庄,我知道,我的少年时代,连同那些模糊的梦想,都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工地在东莞郊区,巨大的厂房如同钢铁巨兽蛰伏在荒地上。
我的工作是搬运沉重的金属配件。盛夏的南国,太阳毒辣得能把人烤化。
汗水像开了闸的洪水,刚擦掉,立刻又冒出来一层,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
工服是劣质的化纤料子,又厚又不透气,紧紧贴在身上,摩擦着被汗水浸得发红的皮肤,火辣辣地疼。
一天下来,肩膀和手臂像是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肿胀酸痛得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