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山坳里的萤火
月亮湾的雨总是带着泥土的腥气。
李晓雨跪在灶台前,借着漏进窗缝的月光数玉米。瓦罐里的玉米粒所剩无几,明天早饭的糊糊都未必够稠。灶台上的煤油灯芯“噼啪”炸了个火星,映得她补丁摞补丁的袖口发亮——那是母亲用父亲旧衬衫改的,蓝布早就褪成了灰白。
“晓雨,睡吧。”母亲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土炕那头,父亲的咳嗽声像破旧的风箱,一下下扯着人心。
她没应声,把最后几粒玉米归进瓦罐,轻轻盖上盖子。窗台上的课本摊开着,是借来的初三教材,边角卷得像浪花。课本里夹着张纸条,是村小老师写的:“晓雨能考上县中,这娃是块料。”
可“料”填不饱肚子。
中考成绩出来那天,李晓雨攥着“全县第一”的奖状,在玉米地埂上坐了一下午。山风卷着麦秸秆擦过脸颊,像母亲粗糙的手。她知道,父亲去信用社跑了三趟,门槛都快磨平了,贷款还是没批下来;母亲去外婆家借钱,回来时眼睛红肿,手里攥着的五十块钱,被汗浸得发潮。
“女子,要不……”父亲蹲在门槛上,旱烟锅在鞋底磕得邦邦响,“让你弟去读吧,他是男娃,将来能顶门立户。”
李晓雨猛地抬头,看见父亲鬓角的白发——才四十出头,倒像霜打了的枯草。她把奖状叠成方块,塞进裤兜,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爸,我不读了,我去广东打工。”
那天夜里,她听见母亲在里屋哭,父亲的旱烟抽了一袋又一袋。煤油灯明明灭灭,把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像两座佝偻的山。
三天后,村支书踩着露水闯进院坝,手里挥舞着一张汇款单:“晓雨!北京来的汇款!一万块!”
一家人挤在堂屋,看着汇款单上“匿名”两个字,谁都没说话。母亲摸着那张薄薄的纸,眼泪掉在上面,晕开一小片墨迹。“这是……天上掉下来的菩萨啊。”她喃喃地说。
李晓雨把汇款单贴在胸口,能感觉到纸的粗糙,像山路上的石子。她不知道这位“菩萨”是谁,但她知道,山坳里那点微弱的光,终于能顺着这条路,照向更远的地方了。
离开月亮湾那天,母亲往她帆布包里塞了二十个煮洋芋,每个都用布包得严严实实。“到了北京,别舍不得吃。”母亲的手在她头发上揉了又揉,“记得给家里打电话,让你爸听听你的声音。”
汽车驶过木桥时,李晓雨回头望了一眼。土坯房的烟囱里冒出淡淡的烟,父亲站在坡上,手搭在额前,像尊沉默的石像。她突然捂住嘴,怕哭出声来——她知道,这一走,就不能回头了。
2 京华园里的补丁与火花
一、冬天的羽绒服
京华大学的银杏叶黄透时,李晓雨还穿着从家里带来的旧棉袄。
棉袄是三年前做的,棉花早就板结了,风一吹就往里钻。她缩着脖子走进宿舍,看见室友林薇正对着镜子试新羽绒服,米白色的,蓬松得像团云。“晓雨,你不冷吗?”林薇回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还好。”李晓雨把帆布包往床底塞,包角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棉絮。她的床在最角落,蓝布床单上,母亲绣的小梅花歪歪扭扭,在一片光鲜的被褥里,像个误入盛宴的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