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屈膝,重重地跪了下去,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
卑微的姿态,是我唯一能拿出的武器。
头顶上方,他灼热的视线似乎凝固了。
时间在熏香的甜腻和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无比煎熬。
许久,一声极轻的叹息落下。
“起来。”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我面前。
我没有动,傻子才动。
那只手在空中停顿片刻,缓缓收回。
我听到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他似乎在踱步。
“好一个万劫不复。”
他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却比刚才的灼热更令人心寒。
“苏禾,你可知在这长安城,在这侯府,在这乱世,由不得你选,也由不得我选。”
“你救了本世子的命,便是打上了侯府的印记。无论你愿不愿意,在外人眼中,你都是我裴昭的人。若我此刻放你走,你猜猜,那些忌惮我侯府的人,那些想看我裴昭笑话的人,会如何对待一个‘曾救过世子性命’的孤身农女?”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我所有天真的侥幸。
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四肢百骸都冻僵了。
我只顾着逃离他的光芒,却忘了这光芒本身,就是致命的靶心!
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豺狼,会如何利用我来打击他?
又会如何对待我这个无权无势的“绊脚石”?挫骨扬灰,恐怕都是轻的!
“留在这里,”他的声音沉缓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裁决。“至少,我能护你周全。这是你的‘万劫不复’里,唯一能抓住的生路。”
我跪在冰冷的地上,不语。
他没有碰我,没有强迫,只是用最残酷的现实,轻易碾碎了我所有试图逃离的幻想。
那三袋粟米,终究是买断了我的自由,将我牢牢绑在了这艘名为“定远侯府”的巨舰之上,无论前方是滔天巨浪,还是万丈深渊。
真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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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冥婚之殇
轿身猛地一顿,唢呐声骤然拔高到一个凄厉的顶点,几乎要刺破耳膜!刺骨的寒意透过轿底的木板和厚重的嫁衣,瞬间席卷全身。到了。
轿帘被一只粗粝的手猛地掀开,一股混合着浓烈香烛、阴沉木和纸钱焚烧味道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窒息。
一只戴着半旧护腕的手伸到我面前,皮肤黝黑,指节粗大,带着风霜的痕迹。
“姑娘,请下轿。”
是裴昭身边那个沉默寡言的亲兵队长,赵铁。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石摩擦,眼圈通红,腮帮子咬得死紧。
我将手放入他宽厚粗糙的掌心,借着他的力道,迈出了这顶血红的轿子。
双脚落地,踩在冰冷的石阶上,寒意直透骨髓。
眼前是侯府洞开的大门。
门内,是铺天盖地的白。
巨大的白色灵幡层层叠叠,从高高的门楣一直垂落到地面,在穿堂而过的阴风里无声地翻卷、飘荡,如同无数招魂的鬼手。
白灯笼高悬,惨白的光映照着同样惨白的挽联,上面浓黑的墨字像一只只狰狞的眼睛。
空气冷得像冰窖,那无处不在的沉檀香气也掩盖不住从正堂深处弥漫出来的、属于棺木和死亡的沉沉腐朽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