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印贴在胸口，那股灼热迟迟不散，像是有人在皮肉下烧了一枚铁钉。萧无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灰岩纹依旧暗沉如土，可指尖却微微发颤——不是怕，是饿。
它想吃东西。
吃星陨的核，吃命纹的裂，吃这北原地底埋了百年的赃物。
他把残印塞进怀里，粗布衣角一撩，混进司徒家婚宴的杂役队伍。红绸挂檐，灵烛高燃，烛火泛着青边，照得人脸发绿。这不是喜烛，是锁灵阵，命纹波动一露，立刻会被压成废脉。
他不动声色，拎起酒壶，低着头往堂内走。
新娘坐在高台，凤冠压额，唇不点而红。萧无尘只扫了一眼，便知不对。那命纹浮在额心，粉光流转，本该是“玉蕊纹”的贵相，可纹路深处，裂痕如蛛网，黑线蠕动，竟似活物。
是蛊。
不是天生裂，是被人用“嫁接术”硬生生把别人的命纹接上去，再以蛊虫镇压裂痕。一旦蛊死，纹崩，人也疯。这哪是娶妻？是炼鼎。
他走到侧廊，酒壶微倾，一滴酒落在新娘手腕。
金线无声渗入。
识海轰然炸开——
那命纹本相，竟是被五道铁链锁在深渊里的残魂，黑蛊便是魂锁的钥匙。每一道裂痕，都刻着一个女孩的名字。这新娘，不过是第七个。
残印震了一下，像是咬到了腥。
他收回手，酒壶稳稳提着，脸上半点波澜也无。可袖中指尖，已将一撮星陨粉末搓得细如尘灰。
司徒家主起身，金袍曳地，腰间玉佩未响，命纹却已与宅基共鸣。他举起酒杯，声音洪亮：“今日合卺，天地为证，命纹归一，司徒氏再添——”
话未说完，萧无尘手腕一抖。
酒泼地。
酒液顺着青砖缝隙流下，星陨粉末遇地即燃，无声无息，却如星火落油。地底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铁锁断链。
砖缝开始渗红雾。
司徒家主脸色一变，酒杯顿在半空。
萧无尘退后半步，背靠廊柱，右手悄然按在地面。残印自怀中滑出，贴上砖面。
“见真。”
金线顺指而下，钻入地底。
识海中，一幅残缺阵图骤然点亮——九道命纹节点，八明一暗。这宅院，根本不是宅院，是祭坛。地基之下，埋着一座以星陨核心为心、命纹为脉的逆命大阵。司徒家历代联姻，不是为了权势，是为了喂阵。
喂裂纹。
喂死人。
他笑了。
笑得像个捡到破铜烂铁的傻子。
可残印却在他掌心滚烫如烙铁，嗡鸣不止。
司徒家主终于察觉，猛地转身，目光如刀扫向人群。他没看到萧无尘，只看到那一片红雾正顺着砖纹爬向高台，缠上新娘的裙角。
“谁动了地脉？！”他怒喝，命纹金光暴涨，脚下一踏，整座宅院的地砖尽数翻起，露出下方交错如血管的命纹刻线。
萧无尘没动。
他蹲下身，把酒壶倒过来，最后一滴酒混着星陨灰，滴在阵眼交汇处。
“补缺。”
金线炸开，如蛛网铺地。
地底轰鸣再起，比先前更沉、更狠，像是有巨兽在翻身。红雾转浓，化血气，宅院四角的灵烛一根根爆裂，火灰纷飞中，地脉灵气倒灌而上，顺着金线，直冲萧无尘丹田。
他七窍溢血。
血从鼻下淌，从耳中流，从嘴角溢，可脊梁挺得笔直。
残印悬在半空，青光暴涨，一口咬向地底最深处——
“吼——！”
一声骇人的嘶吼从地底炸出。
宅院剧震，砖石崩裂，司徒家主踉跄后退，命纹金光剧烈晃动，裂痕浮现。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目眦欲裂：“你敢吞我祭坛核心？！”
萧无尘吐出一口血沫，笑出声：“不是我敢不敢，是你这阵，太饿了。”
话音未落，残印轰然一震，地底深处，一点星陨核心被硬生生扯出，如心脏般搏动着，悬浮半空。它早已不是石头，而是被命纹炼化百年的灵胎，裹着无数冤魂的怨念与天赋。
残影张口，一口吞下。
灵气如洪，倒灌经脉。
萧无尘的灰岩纹开始发烫，金线在皮下游走，却不再外溢，而是向内沉，向骨里钻。洗髓，伐脉，破灵基。
他没动，可周身气机已如渊如狱。
司徒家主怒极，命纹裂痕化刃，一道血光直斩萧无尘心口。他要毁了这窃阵之徒，哪怕伤及新娘也在所不惜。
血刃临身。
萧无尘抬手，残影横挡。
“铛——！”
金石交鸣，他手臂断裂，骨头刺出皮肉，可金线已顺血刃而上，缠住家主命纹裂痕。
“你补不了。”家主狞笑，“命纹天定，裂了就是废——”
“补的不是纹。”萧无尘咳着血，左手猛地按地，“是执妄。”
金线炸开，顺着地脉反噬。
整座宅院开始崩塌，砖石化粉，梁柱断裂，红雾升腾中，唯有新娘被金线裹住，悬于半空，发丝轻扬，像是睡在茧中。
司徒家主命纹崩裂，跪地嘶吼，金光寸寸断裂。
萧无尘站在废墟中央，断臂垂着，另一只手握着残印，指尖滴血。
他抬头，看着那被金线护住的新娘，轻声道：“醒了。”
新娘睫毛轻颤，缓缓睁眼。
她第一眼，没看司徒家主，没看废墟，而是落在萧无尘掌心——那灰岩纹依旧黯淡，可裂痕处，有一丝金线，正缓缓收回。
她张了张嘴，没出声。
可眼角，滚下一行泪。
铁三爷不知何时已站在院外，独臂拄刀，酒壶挂在腰间，没喝。他看着萧无尘，又看看那被金线护住的女子，忽然道：“你补了她的命，也补了这阵的缺。”
萧无尘摇头：“补的是人心的妄。”
“那你呢？”铁三爷盯着他断臂，“你这身子，还能撑几回？”
“撑到下一个该醒的人。”他把残印收回怀里，血顺着袖口滴下，“命纹裂了，人不一定废。可人要是认了，那就真废了。”
铁三爷沉默片刻，忽然抬手，从怀里掏出一块星陨碎片，塞进萧无尘手中。
“接着。”他说，“下一个阵，我陪你破。”
萧无尘没推辞，收下。
远处，司徒家老宅彻底塌陷，红雾散尽，露出地底一道巨大命纹刻痕，形如古印，残缺一角。
与他怀中残印，恰好吻合。
他转身，走向下一个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