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的车门关上时,陈叔从后视镜里看见沈星若把三个花灯小心地放在腿上,与画夹并排,指尖轻轻碰了碰兔子灯的长耳朵,便轻声开口:“小姐,这还是您头一回把旁人送的东西留在车上呢。”
他跟着沈星若十年,车里向来干净得只放画具和专业书,上个月那位画廊老板送的限量颜料盒,她转头就让助理转赠给了系里的储藏室。
沈星若的指尖在兔子灯的竹骨上一顿,耳尖的粉色顺着脖颈往衣领里钻,声音细若蚊蚋:“他选的花灯……好看,电子灯串的亮度也合适。”
她说着翻开速写本想掩饰慌乱,却偏偏翻到画着花灯的那页,纸页上还沾着片从广场带回的梧桐叶标本,是刚才奔跑时从兔子灯上掉落的。
陈叔转动方向盘拐过街角,路灯的光晕透过车窗落在沈星若发顶,他眼尾的皱纹里漾着笑意:“明天要穿那件米白色的连衣裙吗?配这兔子灯的颜色正好。”
他记得上周沈星若为了赶稿,连续三天穿着同件灰色卫衣,还是他提醒才换的衣服。
沈星若把脸埋进速写本,发绳上的铃铛在画夹上磕出细碎的响:“不用。”可过了会儿,又从纸页后闷闷地补了句,“把那支银灰色的画笔放我包里,他说三食堂的餐桌有点晃。”她想起林辰早上用食堂的一次性筷子扒拉番茄炒蛋时,筷子差点从指间滑出去。
陈叔应了声,从副驾储物格里拿出支缠着防滑胶带的画笔:“这支您上次说笔锋太硬的,正好给他用?”
他看着后视镜里沈星若悄悄把画笔塞进帆布包侧袋,发梢的弧度都比平时柔和了三分,心里暗自记下,明天得提前去三食堂把餐桌垫平稳些。
陈叔透过后视镜,望着沈星若眼底藏不住的亮,嘴角跟着漾起浅痕——小姐开心了,他自然也开心。这些年小姐总独来独往,如今总算找到能让她笑出声的玩伴,压在心头的石头仿佛落了地。可转念想起林辰颈间那片眼熟的梧桐叶,他眉头又轻轻蹙起:这小子,会不会有什么目的?以小姐的单纯,怕是很容易被哄骗。担忧像薄雾漫上眼底,他不动声色地摸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发了条信息出去。
沈星若没再说话,只是指尖轻轻拂过鲤鱼灯上的银线,电子灯串在黑暗中闪了闪,在黑色的皮质座椅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她此刻乱了节拍的心跳。
陈叔透过后视镜望去,正见沈星若抬手将滑落的刘海别到耳后,粉色发绳上的珠子在车内顶灯的折射下,映得她耳尖泛着淡淡的粉。
她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眼底却藏着点按捺不住的亮,像刚调好的丙烯颜料,鲜活得让他心里泛起一阵酸涩的暖意。
他跟着沈星若十年了,从她被送到这所大学的第一天起,就没见过她对谁露出过这样的神情——不是对插画导师那种严谨的尊敬,也不是对系主任那种礼貌的疏远,而是像揣了颗刚画完的彩蛋,连呼吸都怕惊醒里面的惊喜。
后座的速写本上,不知何时多了只举着兔子灯的小兔子,旁边的数字“3”被画成了三盏连在一起的花灯,灯穗上还缠着细细的银线。
教学楼下的人群还没散去。
苏晴看着林辰把那本童话书小心翼翼地放进帆布包,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李莉在旁边刷着朋友圈骂骂咧咧,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刚才沈星若抱着花灯奔跑时没藏住的笑——那是她从未在沈星若脸上见过的表情。
她咬着下唇转身往宿舍走,帆布鞋尖狠狠碾过地上的碎石子,书包侧袋里草莓牛奶被挤得发出闷闷的声响。
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梧桐叶的阴影交织成破碎的网,她突然想起去年校庆,林辰也是这样背着帆布包,穿过同样的光影,笑着把竞赛笔记塞进她怀里。
苏晴在路口停下脚步,抬头望着路灯下簌簌飘落的梧桐叶。夜风裹着细碎的沙粒迷了眼,她伸手揉了揉,摸到睫毛上湿漉漉的一片,分不清是沙子还是眼泪。
便利店暖黄的灯光从玻璃橱窗漏出来,将她孤零零的影子切割成两半,一半浸在回忆里,一半跌进现实的冷。
林辰背着帆布包走向地铁站时,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地铁票。
晚风掀起他洗得褪色的衣角,领口的梧桐叶项链被吹得轻轻晃动,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银光。远处传来苏晴气急败坏的尖叫,但他的脚步却轻快得像是刚调试完完美的代码。
江晚晴站在原地,直到林辰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梧桐叶纷飞的小道尽头。孟萌拽了拽她的实验服袖口:“物理系的晚自习要开始了,你再不去,李教授又要点名了。”
她顺着江晚晴的目光望去,只有被风吹得翻滚的落叶,“还在想林辰啊?我看他和沈星若挺般配的,一个学霸一个天才,总比围着苏晴转强。”
江晚晴没说话,只是颤抖着摸出内袋里的素描纸,月光落在画中缠绕的银链上,与现实里林辰晃动的项链重叠成模糊的光影。
远处传来三食堂智能打菜机机械的报数声,她突然想起自己草稿纸上未完成的方程组,那些跳跃的数字,此刻竟都变成了长着兔子耳朵的模样。
江晚晴深吸一口气,将素描纸重新塞回内袋,转身时帆布鞋尖却突然顿住——路灯下,一片边缘泛着焦褐的梧桐叶正安静地躺在她脚边,叶脉纹路与记忆里那幅素描如出一辙。
她弯腰捡起叶片的瞬间,项链上的鎏金铃铛轻轻摇晃,在空荡的广场上荡出一串细碎的回响。
沈氏别墅的落地窗把月光切成条带,在大理石地面上投下冰冷的光。水晶吊灯的流苏垂在空荡的客厅,风从半开的露台钻进来,掀起地毯边角,露出底下光可鉴人的地板 —— 干净得像从未有人踏足。
二楼走廊的壁灯亮着盏孤灯,光线刚好够照亮沈星若房间的门牌。张妈端着温牛奶站在门外,拖鞋踩在羊毛地毯上悄无声息。她先伸手把门板上卷了角的兔子贴纸轻轻抚平,那是前几天沈星若在画室画的,边角还沾着点未干的颜料,是她今早特意用棉签蘸了温水小心擦拭过的。
“小姐?” 她轻声叩门,指节敲在胡桃木上的力度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蝴蝶,“热牛奶喝了再睡?刚温的,不烫嘴。”
里面没有回应,只有枕头摩擦床单的细碎声响。张妈叹了口气,把牛奶杯放在门口的矮凳上,杯壁的温度透过骨瓷渗出来,在暗夜里泛着微弱的暖。她从围裙口袋里摸出块干净的手帕,借着门缝透的光,看见沈星若裙摆上沾了点蜡笔印,那是下午画画时蹭的,想着等明天一早用淀粉水来洗才能不留印子。
这是这周第三次做噩梦了。张妈数着墙上的日历,指尖划过那些被红笔圈住的安稳日子,心里盘算着明早该煮点小米粥安神。以前的噩梦要持续到后半夜,她总得守在门口轻拍门板哼童谣,今晚从尖叫到安静,只用了不到半小时。
“要是能多笑笑就好了……” 张妈对着空气喃喃,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围裙上的补丁,那是上次给沈星若缝兔子抱枕时不小心被针扎破的。她想起晚上沈星若举着糖画说 “这个兔子的耳朵像月牙” 时的笑,比别墅里所有水晶灯加起来还亮,当时她悄悄把糖画签子磨得圆圆的,就怕扎着小姑娘的手。
转身往楼梯走时,羊毛拖鞋擦过地毯的声响里,听见房间里传来极轻的响动 —— 大概是小姑娘伸手去够牛奶杯了。张妈脚步顿了顿,悄悄从走廊壁柜里取出备用的薄毯,这才轻手轻脚往下走,想着等天快亮时再来看看,别让她踢了被子。
月光突然从云层里钻出来,照亮沈星若床头柜上的画稿。上面用蜡笔画着两个手牵手的小人,一个戴着星星项链,一个举着梧桐叶,两人脚边蹲着只抱着胡萝卜的小兔子,背景涂满暖黄色的太阳,把别墅的轮廓都染成了橘色。画稿旁边压着块小橡皮,是张妈特意选的草莓形状,边缘被磨得圆圆的,不会硌着桌子。
杯底的牛奶剩了小半,沈星若把兔子抱枕往怀里又搂了搂,鼻尖蹭过抱枕上绣着的胡萝卜。那抱枕是张妈跟着教程学了半个月才绣成的,针脚藏得极细,就怕扎着她细嫩的皮肤。睫毛上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进枕头,突然含混地吐出几个字,声音轻得像羽毛:“糖画…… 真甜……”
停顿了几秒,她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又梦呓般补充:“花灯…… 真好看呀……”
走廊的壁灯在凌晨三点准时熄灭。张妈最后看了眼那扇门,牛奶杯已经空了,杯沿沾着点兔子抱枕的绒毛。她想起先生临走前的嘱托:“别让她觉得别墅太大。” 此刻摸了摸口袋里刚缝好的兔子形状暖手宝,突然觉得,那两个手牵手的小人,或许已经悄悄把冷清的角落,捂出了点温度。
月光不知何时已漫过露台的栏杆,像一匹柔软的银绸,轻轻盖在别墅的屋顶上。原本冰冷的条带在地面上渐渐晕开,边缘泛着淡淡的橘色,像是被画稿里的太阳染了色。
风穿过客厅时,水晶吊灯的流苏不再是孤零零的晃动,倒像是跟着某种温柔的节奏轻轻摇摆。房间里忽然飘出更轻的梦语,混着光尘在月光里浮动:“哥哥……” 尾音拖得软软的,像被月光浸得发甜,连空气里跳动的细碎光斑,都像是在应和这声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