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次日清晨六点五十分,周四,食堂的蒸汽已经漫过玻璃窗。林辰站在台阶下,手里紧紧攥着一盒草莓牛奶,包装盒被指尖捏得微微变形,冰凉的触感顺着指缝蔓延开。

帆布包上的破洞昨晚被他用针线缝了又拆,最后索性别了枚生锈的别针,歪歪扭扭的十字像个笨拙的勋章。他颈间的银链随着低头的动作滑出衣领,半片梧桐叶吊坠在晨光里晃出细小白影,边缘被磨得发亮。

他抬头望了眼校门口的方向,皮鞋尖在水泥地上蹭出浅白的痕迹——不知道沈星若会不会喜欢这种牌子的草莓牛奶,陈叔说她早上只喝进口牛奶。

黑色宾利的影子刚出现在路尽头,林辰就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把草莓牛奶往帆布包里塞了塞,只露出小半截包装盒,银链顺势滑回衣领,只留小半截链身在外面晃悠。

车门打开时,沈星若抱着《彼得兔的故事》的身影晃了晃,米白色连衣裙的领口别着枚小巧的珍珠胸针,在朝阳里闪着细碎的光。她脚边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打旋,沾在白色长袜上,像只停驻的蝴蝶。“早啊。”林辰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半个调,他注意到沈星若的手指正死死抠着书脊上的烫金字母,指节泛白。

沈星若猛地抬起头,睫毛上还沾着点晨露。视线扫过他鼓鼓囊囊的帆布包时,那露出的半截草莓牛奶包装盒让她眼里闪过一丝好奇,像有片羽毛轻轻搔过心口。

她看着林辰略显紧张的样子,又飞快地低下头,长睫毛在眼下扫出片阴影:“哥哥……早。”

这声“哥哥”出口的瞬间,她的肩膀明显瑟缩了下,像是说错话的孩子,慌忙补充,”我、我是说林辰同学。陈叔说要懂礼貌……”

“叫哥哥挺好的。”林辰弯腰帮她摘下袜子上的梧桐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脚踝,温热的触感让两人都僵了半秒。起身时从帆布包里拿出草莓牛奶,递到她面前:“给你的,昨天说过要带的。”

宾利车内,陈叔透过后视镜望着林辰颈间晃动的梧桐叶吊坠,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方向盘上的木纹。昨晚收到的信息在脑海里清晰浮现:“目标颈间确有梧桐叶吊坠,边缘磨损严重,符合旧物特征。”

他轻轻吁了口气,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果然是那小子。虽说是温铃溪小姐和苏星眠小姐认定的人,但想护着星若,还得经得起往后的考验才行。

沈星若的呼吸猛地顿住。看着那盒包装可爱的草莓牛奶,又抬头望向他颈间滑落的半片梧桐叶,那轮廓、边缘磨损的弧度,竟和记忆里母亲放在掌心的那片如此相似。

六岁那年春日的模糊画面突然涌上来:松木首饰盒的黄铜锁扣硌着掌心,母亲把冰凉的银链绕在她手腕上。

她的手指下意识攥紧书脊,指腹蹭过硬壳封面的凸起纹路,像在确认什么。接过草莓牛奶时,指尖不小心碰到林辰的手指,冰凉的触感让她像触电般缩回了手。

他把树叶捏在手里转了圈,“陈叔跟我提过,你不太习惯跟人打交道。”银链随着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叶片背面朝向她的瞬间,沈星若看见三个刻痕深刻的字,像被惊雷劈中——那是母亲留在旧相册背面的签名,是她对着临摹过无数次的“温铃溪。”

血液突然冲上头顶,她慌忙低下头盯着手里的草莓牛奶,白色长袜上的绒毛被风吹得微微颤动。

原来母亲说的“使者”,真的存在。那些被岁月模糊的记忆碎片突然清晰:首饰盒里红绸衬着的半片叶子、母亲咳着血说的“等遇到能和它拼成一片的项链,那就是妈妈托来的使者。他会像妈妈一样爱你!”

那本夹着信的《柳林风声》……喉咙像被什么堵住,明明有无数疑问涌到舌尖,最终却只化作指尖更用力地攥着草莓牛奶,连指节泛白都没察觉。

宾利的车窗缓缓升起时,陈叔看见沈星若亦步亦趋地跟着林辰,手里紧紧攥着那盒草莓牛奶,书包带滑到胳膊肘也没察觉。她偶尔抬眼望向林辰的后颈,目光里藏着他读不懂的惊涛骇浪——那是幼时记忆被突然唤醒的震颤,却又很快低下头,像只受惊的小鹿。

中午食堂里的不锈钢餐盘碰撞声此起彼伏。

苏晴和闺蜜团占着靠窗旁边的四人桌,李莉正用吸管把豆浆吹得冒泡:“晴晴你看,林辰那穷酸样还敢带沈星若来食堂?就凭他手里那盒廉价草莓牛奶?我赌他连红烧肉都舍不得点。”

张萌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打饭窗口的灯光:“依我看,他肯定是想借着给沈星若送牛奶,顺便讨好我们。上次他就是这样,被拒绝了第二天还巴巴地送早餐。”

苏晴把吸管咬得变了形,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剜着林辰的背影。

她故意把书包往旁边一甩,占了个空位:“等会儿他过来,我们就说今天想吃三楼的烤鸭饭。”话音刚落,就看见林辰端着餐盘往角落走去,根本没往这边看。

林辰把餐盘放在沈星若面前时,搪瓷碗沿还带着点温度。他往她碗里舀了两大勺番茄炒蛋,金黄的蛋液裹着翠绿的葱花,堆得像座小山:“阿姨多给了半勺,说看你长得可爱。”

说话时抬手挠了挠头,颈间的银链又晃了晃,沈星若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追过去,直到那片叶子重新藏进衣领才慌忙移开,低头把草莓牛奶放在桌角,小心翼翼地,像是在守护什么珍宝。

脑海里反复闪回六岁那年的画面:自己把首饰盒扣上时,听见银链撞击盒底的轻响。

沈星若的手指在桌布上画着圈,小声问:“那哥哥的呢?”她看着林辰碗里只有孤零零的白米饭和一小撮咸菜,突然把自己的餐盘往中间推了推,“我们可以分着吃,就像小熊温尼和小猪分蜂蜜那样。”

声音比平时更轻,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仿佛潜意识里认定,这个带着半片梧桐叶的人,本就该和自己分享一切。

林辰刚要说话,李莉的尖叫就像炸雷般劈过来:“林辰!你眼睛瞎了?没看见我们在这儿等着?我的糖醋排骨要加酸梅酱,晴晴的番茄炒蛋必须双份糖,张萌要吃素菜,赵莉……”

“从今天起,”林辰把沈星若的餐盘往里面挪了挪,搪瓷碗和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你们的饭自己打,账也自己结。”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小本子,翻到记着账目的那页,“上个月你们借我的三百二十八块,这个月的奶茶钱五十六块,还有苏晴让我代付的演唱会门票……”

赵莉“噌”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林辰你什么意思?耍我们玩呢?以前求着给我们打饭的是你,现在装什么清高?”

“意思就是,“林辰往沈星若碗里又添了勺炒蛋,“我没时间伺候大小姐了。”他看着沈星若睁大眼睛的样子,忽然想起陈叔说的话——这孩子从小就没跟人抢过东西,连吃饭都总是小心翼翼的。

苏晴猛地拍了下桌子,豆浆杯晃了晃,褐色的液体溅到桌布上:“林辰,你别后悔!”

“早就不后悔了。”林辰低头时,正撞见沈星若偷偷往他碗里拨炒蛋,蛋黄蹭在她鼻尖上,像只偷吃到蜂蜜的小熊。

他忍不住笑出声,从口袋里掏出张纸巾递过去,“小花猫。”

抬手时颈间的银链再次滑出,沈星若这次没有躲闪,目光定定地看着那半片叶子,直到他的手指在眼前晃了晃才回过神。

她忽然想起首饰盒底的红绸,也是这样泛着温润的光泽。

沈星若的脸“腾”地红了,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却把蛋黄蹭得更匀了。

她看着林辰碗里的咸菜,突然把自己的小饭盒打开,里面铺着层雪白的米饭:“张妈说要装满番茄炒蛋,可是我想分一半给哥哥。”

不锈钢饭盒的边缘还刻着个小小的兔子图案,是她去年让陈叔找人刻的。说话时,指尖无意识地在饭盒边缘摩挲——就像小时候反复摸着首饰盒的黄铜锁扣那样。“那我们一起装。”林辰拿起勺子往饭盒里舀炒蛋,金黄的蛋液铺满米饭时,沈星若突然小声说:“比张妈做的好吃。”

她的声音含糊不清,嘴角还沾着粒米,心里却在想,原来母亲说的“星星会指引你找到同伴”,是这种感觉。她拿起桌角的草莓牛奶,小心翼翼地拧开盖子,递到林辰面前:“哥哥,你也喝点。”

“喂,江大学霸,这道题……”后桌男生凑过来想问问题,却看见江晚晴正盯着林辰的方向发呆,草稿纸上画了片小小的梧桐叶。

江晚晴猛地回过神,把草稿纸翻了页,铅笔在新的空白处划出尖锐的声响:“哪里不懂?”她的声音有点哑,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食堂方向——林辰正和沈星若分着喝一盒草莓牛奶,沈星若望着他的眼神格外专注,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