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里忽而“嗡”的一声。
张瘸子?
那个走路一高一低,总是半眯着眼,说话慢悠悠的村医?
虽然人品不行,常常贩卖黑药,但村里谁没找他看过头疼脑热?
他诊所里那股消毒水混着草药的味道,是我童年记忆的一部分。
我这才刚回来,他就……死了?
一股凉气顺着脊椎爬上来,瞬间驱散了沿途仅剩的余热。
“咋……咋死的?”我听见自己干巴巴地问,声音有点飘。
因为一般情况下村里有人走了,是绝不可能引来如此多的讨论的,所以村医的死,绝对不一般。
“还能咋死?让人给害了呗!”刘婶的声音又拔高了一点,随即警惕地四下瞟了瞟,再次压低,“啧,你是不知道!那叫一个惨哟!”
她咂着嘴,脸上的肥肉跟着抖动:
“说是……脖子都给抹开了!血啊,流了一地!啧啧啧……”
说罢,刘婶摇着头,仿佛亲眼所见,脸上混合着恐惧和一种病态的满足感。
“你和他说个什么劲儿!去去去,小孩子一边去!”一个不熟的中年男子瞥了我一眼,示意刘婶闭嘴。
刘婶闻言,看了我一眼,似乎察觉到了自己先前的不妥,不再开口,重新回到人群中。
树下的人群又是一阵骚动,议论声更密了些,但都刻意压低声音。
我站在那片浓得发黑的槐树荫下,阳光被彻底隔绝在外,看着这么一番场景,只觉得一股阴冷的气息从脚底板直往头顶心钻。
行李箱的轮子不再响了,世界只剩下那些压低的、嗡嗡的、关于死亡和血腥的碎语,黏腻地糊在耳朵里,让人喘不过气。
暑假才刚刚开始,一股浓重的不祥阴影,已经沉甸甸地笼罩在这个我记忆中的村庄里。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村子都浸泡在一种奇特的氛围里。
表面上看,日子照旧:鸡鸣狗吠,炊烟袅袅,田里有人顶着日头劳作。
但那股压抑的暗流始终在涌动,如同平静水面下看不见的漩涡。
话题的中心,永远是张瘸子的死。
走到哪里,都能捕捉到那些刻意压低却又异常清晰的议论,像无数条滑腻的小蛇,在村巷的每个角落里游走。
不过这些流言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和我不再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来此地避暑的。
但有一说一,以那棵老槐树为界线,如同分隔开两个世界般,任外界如何炽热,此地都给人带来阴凉之感。
的确很适合避暑。
2.
祖父家在村东头,离张瘸子的卫生所有点距离。
刚到的那天傍晚,我端着碗蹲在自家院门口喝稀饭,隔壁的李屠户也端着个大海碗出来了。
他膀大腰圆,一脸横肉。
我犹记得当初他杀猪宰牛时,嗓门粗得像打雷。
可今天却有些不同,他只是闷头扒拉着碗里的饭粒,咀嚼得格外用力,腮帮子上的肌肉一鼓一鼓。
他那双沾着油腥的大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空气里飘着他身上那股洗不掉的猪圈味儿,混合着稀饭的热气,让人有点反胃。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打个招呼,巷子那头忽然传来脚步声。
是王木匠。
王木匠五十多岁,精瘦,背有点驼,长年跟木头打交道,手上布满老茧和细小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