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是那种毫无节制、霸道蛮横、几乎要把人溺毙的甜!空气里塞满了蔗糖的焦香、蜂蜜的粘稠、水果硬糖的尖利、巧克力厚重的苦甜,还有各种人工香精混杂在一起形成的、难以名状的怪异味道。它们彼此冲撞,又诡异地融合,形成一股强大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嗅觉漩涡。
店里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悬挂着的、积满灰尘的老式灯泡散发出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这方拥挤得令人窒息的小天地。视线所及,全是糖果!墙壁上钉着歪歪扭扭的木头架子,架子上塞满了大小不一、色彩俗艳的玻璃罐子,里面是五颜六色的球形硬糖、条纹状的薄荷糖、裹着糖霜的坚果……靠墙的巨大木柜里,姜饼人挤在一起,糖霜做的笑脸僵硬而诡异;棒棒糖像一片片微型彩色森林,插在巨大的泡沫底座上;巧克力块垒得像砖墙;包装花哨的太妃糖、牛轧糖堆满了角落的柳条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年的、甜腻的灰尘味。
店铺深处,一个小小的柜台后面,一个身影正埋着头,专注于手中的工作。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宽厚的肩膀和略有些佝偻的背脊。他穿着一件深色的、沾着不明糖渍的粗布围裙,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手里拿着一把细长的、闪着寒光的刀,正极其专注地切割着一块巨大的、泛着油光的焦糖块。刀刃精准地落下,发出“笃、笃、笃”的轻响,焦糖块被分割成大小均匀的方块,切口平滑如镜。
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我的到来,或者说,根本不在意。整个店铺里,只有那单调而规律的“笃、笃”声在甜腻的空气中回响。
我咽了口唾沫,喉咙被那股甜腻粘得发干。局促地往前挪了一小步,踩在有些粘脚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吧唧”声。
“呃……您好?”我的声音干涩细小,几乎被淹没在甜腻的空气里,“我……我是铃音。仙……呃,上面派我来……”
“笃!”
最后一刀落下,声音比之前更重了一些。那块巨大的焦糖彻底被分解完毕。
他终于抬起了头。
灯光照亮了他的脸。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线条像他手中切开的焦糖块一样硬朗。下巴上残留着没刮干净的胡茬,显出几分粗粝。他的眉头习惯性地蹙着,在眉心刻下两道深深的纹路。眼神……是那种被生活长久打磨后的平静,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像冬日结冰的湖面,没什么温度地扫过我。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没有惊讶,没有欢迎,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我只是一件刚刚被搬进来的、无关紧要的货物。
“后面。”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长期缺乏睡眠的沙哑,像粗糙的砂纸擦过木头,简洁得吝啬,“仓库。箱子。搬出来。摆上。”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店铺后面一个更加幽暗的、堆满杂物的角落。
没有寒暄,没有询问,甚至没有一个称呼。指令清晰、冰冷、直接。
我僵在原地,脸上努力挤出的、练习过无数次的、试图表达友好和歉意的微笑瞬间冻结,变得僵硬而尴尬。空气里那浓得化不开的甜腻气息,此刻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胸口。仙界云端的轻盈、自由,还有那场灾难性的混乱,在这一刻遥远得如同上辈子的事。眼前只有这间狭小、陈旧、散发着陈年甜腻气息的糖果店,和这个沉默得像块焦糖石头、眼神里没有丝毫暖意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