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校长脸上绽开一个极其满意的、如同精密仪器校准过的笑容,他小心地收起协议,仿佛那是无价的珍宝。“很好,林默同学。从这一刻起,你的人生将进入新的纪元。去准备吧,明天开始,协议生效,进入‘静默’冲刺区。”
“静默”冲刺区,位于教学楼主楼顶层。厚重的、加装了隔音棉的合金大门无声滑开,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崭新油漆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精密电子设备运行时的极微弱臭氧味扑面而来。走廊狭长,两侧是一间间完全相同的、如同蜂巢般排列的独立学习舱。舱门紧闭,门上的电子屏闪烁着编号和里面学生的名字。地面是冰冷光滑的灰色环氧地坪,光可鉴人,倒映着头顶惨白刺眼的LED灯管,长长的,没有尽头。空气里只有中央空调系统低沉的、恒定的嗡鸣,像某种巨大生物沉睡时的呼吸。
这里没有窗。时间被精确切割成以分钟为单位的模块。营养师配比的流质食物定时送到舱门外的卡槽,无色无味,如同粘稠的机油。生理调节舱在固定的时间强制进入,冰冷的仪器环绕身体,释放特定的频率和微电流,消除肌肉的疲惫,也压制着任何可能萌芽的“杂念”。
协议生效的第七天,全省第一次高规格模拟联考。
试卷发下来了。雪白的纸张,密密麻麻的铅字和图形。
我拿起试卷,习惯性地凑近鼻尖,想嗅一嗅那熟悉的、带着草木纤维和油墨的独特气味——那曾经是知识最原始的载体气息,能让他紧绷的神经获得一丝奇异的安抚。
什么也没有。
鼻腔里一片空白。没有油墨的微苦,没有纸张的草木清气,只有一片冰冷的、绝对的虚无。仿佛拿在手里的不是承载着未来命运的试卷,而是一块毫无生气的塑料片。
我皱了皱眉。不,不是嗅觉失灵。我能闻到营养糊那寡淡的基底气味,能闻到消毒水那刺鼻的化学味道。唯独属于“知识”的、带有温度的气味,消失了。
午餐时间。卡槽滑出今天的营养餐:淡黄色的糊状物,旁边配了一小勺某种深绿色的酱汁,据说是最新研发的“活力素”。
我机械地用勺子舀起一勺,送入口中。舌苔接触到的,是光滑、冰凉、毫无棱角的质地。没有任何味道。没有咸,没有甜,没有酸,没有苦。味蕾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蜡。那深绿色的“活力素”触碰到舌尖,同样是一片死寂的空白,连一丝想象中的青草或蔬菜气息都捕捉不到。
不是食物的问题。昨天,在进入“静默区”之前,食堂里那寡淡的青菜汤,还能尝出一点盐味。是协议生效了?剥离已经开始?
我放下勺子,看向学习舱内唯一一面能反光的金属板墙面。光线从顶部投射下来,在光洁的金属表面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是我吗?
镜面里的人,穿着同样的蓝白校服,头发被理成毫无个性的短寸。眼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幽深,没有一丝波澜。嘴角自然地抿着,没有任何弧度。整张脸,像一张被精心熨烫过、没有一丝褶皱的空白纸张,干净,却也空洞得可怕。没有属于“林默”的熟悉感,没有熬夜后眼下的青影,没有解出难题时一闪而过的得意,没有看到母亲偷偷塞进书包的水果时那种微小的温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种纯粹的、被剥离了所有“杂质”后的、冰冷的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