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毫不退让地迎视。昏暗狭窄的厨房里,弥漫的焦糊烟雾就是唯一的帷幕,台上那锅无声的、失败的夜宵正散发出尴尬的余烬味道。连窗外城市遥远的车流声都沉寂下去,只剩下水管依旧咿咿呀呀,像是在唱一首永不停歇的安魂曲。
没有道歉,没有解释。沈砚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盯着我,仿佛要在寂静的对峙中掘出什么他需要的东西。最终,他只是猛地转过身,一把掀开那个还在冒着余烟的盖子。动作太大,沉重的锅盖“哐当”一声砸在金属灶台上,清脆的噪音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像是打破了某种摇摇欲坠的假象。
他看也没看锅里那团凝固发黑的诡异物体,甚至没有处理这个狼狈的“战场”,径直走到水槽边,拧开水龙头。冰水哗哗冲下来,溅湿了他卷起的袖口和前襟一片暗色水迹。他用力地搓着手,那架势仿佛要洗掉某种看不见的污秽,水流声充斥整个空间。
然后他离开厨房,脚步声沉重地穿过狭窄的客厅。
他没有进主卧。角落里那个只容得下一张单人行军床的小储藏间,是他的“领地”。门关上时发出一声轻响,像是对这方压抑空间彻底的宣告结束。
我走到灶台边,看着那锅糊得像煤炭一样的泡面,残存的几缕烟挣扎着升腾,最终融入油腻腻的空气里。胃部忽然一阵绞痛,是加班累过头的抗议。翻箱倒柜,只找出半袋快过期的吐司,连片芝士都欠奉。
我靠在冰冷的水槽边,用力嚼着那片干巴巴的面包,试图用它压住心底翻涌的烦躁。对面的旧墙上,雨水渗漏留下的深色印记,如同沉默的、正在溃烂的伤疤。楼下邻居尖锐的争吵声,穿透单薄的楼板钻上来,比水管那咿咿呀呀的呻吟更让人心神不宁。
沈砚住进来两个半月了。那个暴雨倾盆的深夜,中介打着手电筒,把他这个据说“经济暂时困难”的求租者介绍给我。我清楚地记得他踏进这房间的第一瞬,那身肉眼可见的昂贵行头与这霉味混合的狭小空间格格不入得像个冷笑话。他微皱着眉,像在巡视即将被征服的领地,眼神扫过天花板上的霉斑和剥落的墙皮,最终落在那个堆满旧纸箱和折叠椅的储藏间。
“就这里。”他说,声音平静得像冰湖,听不出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之后的每一天,他都在我眼前笨拙而顽强地对抗着普通人的生活——不会用燃气灶,不知道洗衣机要放多少洗衣粉,总是拧不对热水龙头的方向。他那份所谓的“实习工作”,在我加班的深夜里,却为他带回了越来越多的伤痕,无声地记录着某种我无心窥探的斗争。
还有新闻。电视和手机里,滚动播放着关于“星海集团”那个庞大商业帝国的风吹草动。最刺眼的,莫过于“董事长沈振山病情持续恶化,继承人争夺进入白热化”的标题,每隔几天就会换着花样占据头条。每次这样的消息跳出,沈砚周围的空气都会骤然冷下去几分,如同在小小的储藏间外筑起一圈无形的冰墙。
咽下最后一口噎人的面包,喉咙发干。水管还在唱,楼下争吵依旧。储藏间的门紧闭着,里面没有一丝动静。我和他,仅仅隔着几块薄薄的木板,却像是被各自锁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感受着这座冰冷都市黑夜的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