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只剩下我和祖母，还有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的碧荷。浓重的药味弥漫着，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那位一直垂手侍立在旁、须发皆白的老太医王太医，忽然轻轻“咦”了一声。他再次上前一步，眉头紧锁，手指又一次搭上了我的腕脉。这一次，他诊得格外仔细，指尖微微用力，似乎在探寻着什么，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祖母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紧张地看着王太医：“王太医？可是璃儿还有什么不妥？”
王太医没有立刻回答，他闭目凝神，指腹在我腕间寸、关、尺三处反复按压探寻，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过了好半晌，他才缓缓睁开眼，那双阅尽沧桑的眼中，此刻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深切的忧虑。
他收回手，对着祖母深深一揖，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一种宣告厄耗般的沉重：“太夫人…请恕老朽先前疏忽！大小姐除了外伤失血，脉象之中…竟还隐伏着一股极其阴损的毒戾之气！”
“毒？！” 祖母霍然起身，脸色剧变，手中的佛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檀木珠子滚落一地，“什么毒？！璃儿怎么会中毒？！”
王太医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此毒…名为‘朱颜碎’。”
“朱颜碎？” 祖母的声音都在发抖，显然对这个名字闻所未闻，却本能地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恶毒。
“是。” 王太医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揭示隐秘的寒意，“此毒并非烈性，发作极缓，无色无味，混于饮食之中，极难察觉。初时只令人精神倦怠，容颜渐损，面色萎黄，如同久病。日积月累，毒性深入骨髓，则气血枯竭，形销骨立…最终，脏腑衰败而亡。因其过程缓慢，犹如美人朱颜凋零破碎，故名‘朱颜碎’。”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房间，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最要紧的是——此毒下法极为刁钻阴险！下毒者，必须每日亲自接触中毒者的饮食汤药，将微量的毒粉或毒液掺入其中，方能生效！一次下药，绝难成事！需得是…是能日日近身伺候、掌管小姐日常饮食之人！”
日日接触饮食…近身伺候…
王太医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房间里的死寂。祖母原本因震惊而挺直的脊背，瞬间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猛地佝偻下去，踉跄一步，若非身后的嬷嬷眼疾手快扶住，几乎要瘫倒在地。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嬷嬷的手臂，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浑浊的眼中是惊涛骇浪般的震怒和一种被至亲之人背叛的、锥心刺骨的痛楚！
“毒…毒妇…好一个毒妇！” 她牙关紧咬，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磨出来的，带着滔天的恨意，“竟敢…竟敢用如此阴损下作的手段…害我嫡亲的孙女！” 她猛地抬头，那双总是带着慈悲和些许浑浊的眼睛，此刻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一切的冰冷寒光，扫过房内侍立的每一个仆妇丫鬟。
被这目光扫到的人，无不噤若寒蝉，瑟瑟发抖，慌忙垂下头，恨不得将头埋进胸口，生怕那怀疑的利箭落在自己身上。空气凝固得如同结冰的湖面，沉重得让人窒息。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我，躺在锦被之中，脸色苍白如纸，额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殷红的血迹仍在缓慢地洇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