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士在一个巨大的、同样覆盖着镜面玻璃的广场边缘停下。“新希望城居民服务中心”的牌子冷冰冰地杵在那里。流程像工厂的流水线：登记身份芯片信息，领取一个薄如纸片的、据说包含一切个人数据和门禁权限的“智能手环”，分配位于“绿野清风”第42层的一个单元房号。一个穿着笔挺制服、笑容标准得像量角器量出来的年轻姑娘递给我一张卡片和一袋生活用品。
“张永根先生，欢迎您成为新希望城光荣的一员！这是您的临时生活卡和基础物资包。您的居住单元配备最先进的智能家居系统，有任何需求，只需呼唤‘小新助手’。”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却像从留声机里放出来的，没有一丝暖意。她指了指旁边一个巨大的全息屏幕，“关于新城的规范、福利以及您儿子张启明工程师的杰出贡献，这里都有详细介绍。再次欢迎您！”
儿子张启明。这个名字像一根细针，轻轻扎破了包裹着我的麻木外壳。我抬起头，目光投向广场另一侧。那里，一个挺拔的身影正大步流星地穿过稀疏的人流，朝我走来。启明。几年不见，他身上的变化比这新城还要彻底。剪裁考究的深色外套，一丝不苟的短发，金丝边眼镜后面是锐利而自信的眼神。他步履轻快，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那是属于这里、属于未来的节奏。他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笑容，那笑容曾经是我最大的欣慰，此刻却像这新城玻璃幕墙反射的阳光，灼得我眼睛生疼。
“爸！”他几步跨到我面前，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可算把您接过来了！”他张开双臂，给了我一个有力的拥抱。他的身体结实、温暖，带着一种陌生的、高级剃须水的清冽味道。我下意识地回抱了一下，感觉自己的手臂僵硬得像两根枯树枝。
“启明……”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怎么样？震撼吧？”他松开我，后退一步，张开双臂，仿佛要将眼前这片钢铁与玻璃的森林整个儿展示给我，“看看！这就是未来！我们亲手设计的未来！”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高耸的建筑，扫过远处隐约可见的、被巨大透明穹顶覆盖的绿色区域——那应该就是“智能农业区”，眼神里充满了近乎虔诚的狂热，“再也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再也不用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了！爸，您的好日子开始了！”
好日子？我看着他那张年轻、充满力量、被“未来”的光辉照亮的脸，喉咙里那句“我的地呢？我的老屋呢？”像块滚烫的石头，终究没能吐出来。他眼里的光太亮，亮得让我觉得自己的苍老和眷恋都成了不合时宜的阴影。我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汹涌的激情。
启明接过我手里那个轻飘飘的物资袋，动作自然流畅：“走，爸！我带您去您的‘新家’，就在核心区边上，视野一级棒！安顿好，下午我就带您去参观咱们的‘心脏’——智能农业管控中心！让您亲眼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农业革命！”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充满了展示杰作的兴奋。
悬浮电梯无声地上升，快得让人耳膜发胀。42层。厚重的金属门滑开，眼前是一个……盒子。对，一个巨大的、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盒子。地面是冰冷的浅灰色合成材料，墙壁是毫无瑕疵的纯白。巨大的落地窗外，新城的钢铁丛林铺展到天际线，远处，那个覆盖着透明穹顶的区域像一块巨大的、沉默的绿宝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