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炕头,没有灶台,没有堆着农具的角落,甚至没有一张像样的木头桌子。只有几件线条极简、材质陌生的家具,泛着无机质的哑光。空气里只有空调低沉的送风声,安静得可怕。这空旷和寂静像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
“爸,怎么样?”启明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带着一丝邀功的意味,“全智能控制!温度、湿度、光照,甚至空气成分,都按最优设定自动调节。想喝水、想看电视、想调节灯光,直接叫‘小新’就行!”他走到墙边,对着空气说:“小新,启动环境优化模式。”
一个柔和的女声立刻在房间某处响起:“收到,张启明工程师。环境优化模式启动。室温调整至24摄氏度,湿度50%,释放安神香氛。”一股若有若无、带着点甜腻的花香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同时,落地窗的透光率似乎自动调节了一下,刺眼的光线变得柔和了些。
我走到窗边,巨大的玻璃像一层透明的屏障,将我和外面那个陌生世界隔开。目光下意识地越过那些冰冷的建筑,投向更远处。视线尽头,一道高耸入云、闪烁着金属冷光的巨大墙体,像一条盘踞在地平线上的钢铁巨蟒,冷酷地将这片“未来”与那个被遗弃的“过去”彻底割裂开来。那就是边界墙。墙的那一边,是我再也回不去的“待复垦区甲-7”,是我祖辈坟茔所在的地方。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闷闷地疼。
“爸,看那边!”启明的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自豪,他指向窗外那片被透明穹顶覆盖的区域,“那就是咱们的‘粮仓’!智能农业区!您种了一辈子地,待会儿看了,保管您大吃一惊!”他走到我身边,也望向那道边界墙,语气变得严肃而坚定,“老城那边……爸,您别多想。政策是为了整体发展,资源要集中,效率要最大化。那边环境差,配套落后,搬过来对大家都好。您看这墙,”他指了指那冰冷的金属屏障,“它保护着我们免受旧思维、旧秩序的干扰,确保新城的纯净和高效运转。这才是未来该有的样子。”
“纯净?”我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目光无法从那道象征隔绝的高墙上移开。它冰冷,坚硬,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脐带的决绝。启明口中的“未来”,就是用这样一道墙,把像我这样的老骨头,连同我们世代依附的土地和记忆,彻底挡在外面吗?他所说的“好”,就是让我们住进这个无菌的盒子,呼吸着人造的香气,看着玻璃墙外的“粮仓”,却再也闻不到泥土在雨后散发的清新,再也摸不到麦穗饱满沉实的质感吗?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疏离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我看着儿子年轻、充满信念的侧脸,他眼中倒映着新城冰冷的光辉,那光辉如此耀眼,似乎已彻底照亮并覆盖了他血脉里关于泥土的记忆。我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疲惫地转过身,走向那个被称为“卧室”的小隔间。脚步踩在光滑冰冷的地面上,没有声音。
下午,启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我带进了“智能农业管控中心”。那地方位于新城中央一栋造型奇特的银色塔楼深处,门禁森严。启明用他的高级权限卡刷开一道又一道厚重的合金门,每通过一道,都伴随着轻微的泄压声和指示灯由红转绿的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