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饱暖终究会催生新的渴望。当饥饿的阴影稍稍退却,破败的家就显得格外刺眼。茅草屋顶在连绵的秋雨里四处漏雨,屋里摆满了接水的盆盆罐罐,滴滴答答的声音敲打着神经。土坯墙被雨水洇湿,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里面参差的麦草。秀芝看着外面阴沉的雨幕,再看看屋里湿漉漉、随时可能塌陷的墙壁,终于忍不住,扯了扯王守田的袖子,声音带着哭腔:“他爹……这屋,真住不得人了……娃们夜里都冻得打哆嗦……”
王守田看着妻子憔悴的脸和孩子们冻得发青的嘴唇,又想起炕洞里那沉甸甸的瓦罐。他蹲在屋檐下,闷头抽了一袋又一袋旱烟。烟锅里的火光在雨雾里明明灭灭,映着他紧锁的眉头。最终,生存的迫切和对“家”的渴望压倒了恐惧。他狠狠心,从瓦罐里又抠出两颗金豆子。
几天后,几辆骡车拉着崭新的红砖、结实的椽木和厚厚的苇席停在了王家低矮破败的院门外。这动静在沉寂的槐树村不啻于一声惊雷。左邻右舍纷纷探出头来,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探究。王守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能硬着头皮,脸上堆起僵硬的笑,对围观的乡亲们解释:“托……托亲戚的福,借……借了点钱,先把屋子拾掇拾掇,实在漏得没法住了!”他声音发虚,额角冒汗。
新房顶终于盖上了厚实的苇席,刷了桐油,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土坯墙也用新泥细细抹过,变得光滑平整。虽然依旧是土屋,却透着一股难得的齐整和暖意。秀芝站在焕然一新的堂屋里,摸摸新糊的窗纸,看看脚下不再坑洼的泥地,脸上是藏不住的满足和得意。王守田看着妻子舒展的眉头,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也稍稍松弛了一些。然而,他并未注意到,院墙外,几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家的新屋顶和新抹的墙皮,那目光里交织着难以置信的艳羡和浓得化不开的猜疑。流言如同夏日里悄然滋生的霉菌,开始在阴暗的角落里无声蔓延。
3 花布招来窥伺眼
新屋落成,仿佛给了秀芝某种底气。长久压抑在贫穷下的、属于女人的那点爱美之心,如同被春雨浇灌过的野草,不可遏制地疯长起来。她想起货郎担子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布头,想起邻村小媳妇身上穿着的、哪怕只是半新的碎花小褂。瓦罐里那些沉甸甸的金豆子,在她心底无声地燃烧着,诱惑着。终于在一个午后,她趁着王守田下地,按捺不住,悄悄从瓦罐里摸出一颗最小的金豆子,用布包了好几层,揣在怀里,心咚咚跳着去了镇上。
回来时,她腋下紧紧夹着一小卷崭新的花布。那布是洋红色的底子,上面印着细碎的小白花,在灰扑扑的乡村里,鲜亮得扎眼。她躲躲闪闪地溜进家门,迫不及待地在昏暗的屋子里抖开,比划着,想象着做成小褂穿在身上的样子,脸颊兴奋得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