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萧景琰没有犹豫。那只苍白的手伸过来，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却异常坚定地握住了杯盏的边沿。他的手冰凉，指尖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杯壁传来。
他没有立刻喝水，目光却再次落在那只糖画小兔上。杯壁微凉，糖兔依旧晶莹。他看了片刻，然后，才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杯盏凑到唇边。
动作缓慢得如同慢放的画面。他微微低下头，苍白的唇瓣贴上微凉的杯沿。清澈的山泉水，浸润了他干裂的唇纹，然后，极其细微地、一点一点地，渗入口中。
没有豪饮，甚至算不上吞咽。他只是让那点清冽的水，在口中停留、浸润，仿佛在汲取某种久旱逢甘霖的慰藉。喉结再次滚动了一下，比方才明显了许多。
一滴水珠，顺着他瘦削的下颌滑落，滴在明黄色的锦被上，洇开一个深色的小点。
赵德海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浑浊的老泪夺眶而出，顺着指缝无声地滑落。旁边的宫女太监们，脸上也齐齐露出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和难以置信，互相交换着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的眼神。
萧景琰只喝了浅浅的两小口，便停了下来。杯盏离开唇边时，他几不可闻地轻喘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这简单的动作已耗去他不少力气。但那苍白如纸的脸上，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之前那浓得化不开的死寂灰败，似乎被这微不足道的两口水，冲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属于活人的气息，悄然渗了出来。
他握着杯盏的手并未松开，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上那只糖兔的轮廓。目光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的情绪。
“这兔子……” 他的声音依旧低哑，却没了方才那股刺骨的寒意，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茫然的探究，“倒是……不惹人厌。”
我依旧维持着递杯的姿势，指尖能感觉到他握杯时传来的微凉和那一点点微弱的颤抖。听到他这句近乎梦呓般的低语，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微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
“殿下喜欢便好。” 我垂眸，声音平淡无波，“糖兔性子温软，殿下若肯多饮些水，它便更欢喜了。”
萧景琰没有再看我，也没有再说话。他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握着那只画着糖兔的杯盏，仿佛握住了某种虚幻的慰藉。那只杯盏，被他牢牢地握在掌心，搁在胸前，成了这金碧辉煌却冰冷窒息的寝殿里，唯一一点带着温度的依靠。
赵德海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激动得语无伦次：“祖宗保佑！佛祖显灵！林医官！林医官您真是……真是活菩萨转世啊！” 他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狂热的感激和敬畏，仿佛我刚刚不是哄着太子舔了两口糖喝了点水，而是施展了起死回生的仙术。
我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他这夸张的赞誉。药箱依旧放在脚边，里面的银针和药瓶安静地躺着。我并未去动它们，只是静静地退开一步，站到一旁不起眼的角落，将自己重新融入阴影里。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龙床上那个闭目养神的身影。他握着杯盏的姿势，像个抓住浮木的溺水者。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甜意和水，暂时压下了翻腾的恶心？还是……仅仅是一个行将就木之人，对人间最后一点烟火气的好奇挽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