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天下午,小娟发起了高烧。身体滚烫,意识却像沉在冰冷的深水里,断断续续,光怪陆离。梦里,永远是那片阴冷的芦苇荡,水洼边那个摸索着空荡荡脖颈的灰白背影,那嘶哑的、带着水草腥气的追问:“头呢?……帮我找找?”每一次都把她从昏沉的边缘重新拽入恐惧的深渊,让她在无尽的噩梦中挣扎。母亲守在炕边,不停地用凉水浸湿的毛巾给她擦拭额头和手心,嘴里低声念叨着些听不清的、也许是求神保佑的话,脸色始终是灰败的,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抽走了所有的生气。

天色,就在这压抑的寂静和高烧的昏沉中,一点点暗沉下去。暮色四合,像一块巨大的、吸饱了墨汁的绒布,缓缓罩住了李家庄。村子里反常地安静,连平日里最吵闹的狗吠都少了许多,只有风掠过树梢发出呜呜的低鸣,更添了几分不安,仿佛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小娟在炕上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突然,一阵刻意压低的、却又因为激动和恐惧而显得有些尖锐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地从窗根底下飘了进来,像冰冷的蛇,钻进了她的耳朵,让她浑身一颤。

“……真……真看见了?芦苇荡里?”一个颤抖的声音问道。

“可不是!我家那口子就在芦苇荡边!吓得差点尿裤子!娟丫头那声叫唤……啧,瘆死个人!”另一个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惧和厌恶。

“天爷……那身白衣服……没头……哭……莫不是……莫不是……”说话的声音到这里猛地一窒,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另一个更加苍老、更加沙哑、充满了浓重忌讳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惧,仿佛在揭示一个被尘封已久的秘密:“……二十年了……是……是她回来了……”

“谁?”有人急促地问,声音都在抖,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某种诅咒。

那苍老的声音吸了一口凉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柳……柳月娥……”这个名字像是无形的符咒,瞬间让窗外的窃窃私语彻底消失了。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下来,只有夜风刮过窗棂,发出呜呜的呜咽,仿佛也在应和着这个名字带来的不祥,预示着某种不可避免的灾难。

柳月娥?

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小娟昏沉的高热。她猛地一个激灵,意识清醒了几分。柳月娥……这个名字她听村里的老人说过,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后来……后来怎么了?她使劲在滚烫混沌的记忆里挖掘,却只抓到一片模糊的、带着铁锈味的黑暗。为什么提到她,那些大人会怕成这样?她跟那个没头的白衣女人……有什么关系?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死寂的村子里激起了圈圈无声而剧烈的涟漪,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开始在每一户门窗紧闭的农舍里弥漫、发酵,如同某种无形的瘟疫。

后半夜,小娟的高热退下去一些,意识清醒了不少,但恐惧却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得更紧,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躺在炕上,睁大眼睛望着被烟熏得发黑的房梁,耳朵却支棱着,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仿佛连空气中都充满了某种不祥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