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黄铜钥匙在生锈的门锁里“咔哒”扭动的声音异常刺耳。门轴发出一阵悠长、令人牙酸的呻吟,像是许久沉睡的巨兽被强行唤醒时的痛苦呻吟。一股浓郁、潮湿腐朽的陈旧气味迎面扑来,裹挟着多年沉积的灰尘扑面,钻进我鼻腔深处。我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抬手扇动着前方浓浊的空气。
前厅幽暗空荡,家具几乎被清理一空,只留下角落里一些蒙着厚厚灰布的形骸。唯有厅中央那张沉重的柚木饭桌和墙边一座掉了漆的黑白老挂钟尚存。挂钟钟摆已不再摆动,停滞在模糊的刻度上。我的高跟鞋踩着铺满厚厚灰尘的地板,发出“沙沙”的声响,在整个死寂的空间里空荡荡地回响,像是踩在干枯的落叶堆上。
沿着吱嘎作响、陡峭逼仄的木梯盘旋向上,便是老宅的心脏——那终年被遗忘的阁楼了。顶楼一扇厚重的木板门虚掩着,同样布满了尘埃。我伸手缓缓推开它。
门轴发出一阵更令人心悸的嘶哑呻吟,缓慢地打开了阁楼的秘密。空气凝固了片刻。这里极其低矮,天花板呈倾斜状压下来,木梁如同巨大的、凸出的肋骨裸露在头顶上方。光线极其微弱,仅能透过小格子蒙尘的窗艰难地渗入一星半点的天光。角落堆满了形色各异、被厚厚灰布和蛛网严密包裹的杂物,如同一排沉默腐朽的尸骸。就在阁楼正中央那块稍显空旷的地板上,赫然摆着一张椅子。
那是一张藤编摇椅。
即便被厚厚的灰尘覆盖,那藤条天然的柔韧形态与流畅卷曲的弧线仍清晰可辨。摇椅的两根弧形底托稳稳抓在地上。椅背高而微微弯曲成优雅的弧度,两侧扶手雕出奇异的细密藤蔓与花朵交织的复杂图案,在昏暗中透着一股不属于此地的、妖娆繁复的南洋气息。它就那样静静伫立着,仿佛阁楼中唯一的活物,又像一个早已死去却不肯散去的灵魂遗留下的一具躯壳,无声地占据了整个空间的中心点。
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四周死寂一片,几乎能听见灰尘在微弱光线里无声飘落的痕迹。它突兀得令人心惊,既不像柳溪镇土生土长的物事,更不像奶奶过往清贫人生中能拥有的东西。这把价值不菲、风格奇诡的椅子,究竟从何而来?它又为何被单独遗弃在这幽暗之地?
3 夜半摇椅
我在祖宅底层那间相较不那么湿冷的偏房里草草安置了下来。打扫的过程匆忙而混乱,仅仅是拂去一张旧木床上厚厚的积尘,便足以累得手臂酸痛。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以惊人的速度从窗缝、门隙间无声地渗入、弥漫,迅速吞噬了这间刚刚拥有微弱光线和人气的屋子。整个小孤岭沉寂下来,唯有窗外风声呜咽着扫过荒岭的枯草野树,刮过老宅年久失修的木窗时,发出宛如呜咽般的低微嘶响。
夜渐深沉。我倚靠在刚铺上被褥的硬板床上,白日奔波的疲惫如潮水般涌上四肢百骸,眼皮沉重得如同坠着铅块。阁楼,还有阁楼里那把不合时宜的南洋摇椅,它们的影子还固执地盘旋在我混沌的意识深处,构成一个无法驱散的疑团。奶奶的面容、律师含糊的话语、古宅令人窒息的死寂……无数碎片在我脑中旋转,模糊不清。
就在意识向黑暗下坠的最边缘,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毫无预兆地穿透沉沉夜色的屏障,无比精准地刺入了我的耳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