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阴面的尺子围着槐树量了三圈，尺尾的骨头烫得像火炭，阴面的黑纹突然暴涨，缠上他的手腕，勒出深深的红痕。黑纹里浮出行字：「借一年阳寿，偿三尺影长，亲者影减半。」
赵老实咬着牙应了。他没看见，尺子收回时，阴面的黑纹里多了个小小的人影，穿着小军那件打补丁的蓝布褂。
小军的病好了大半，能跟着村里的娃去放羊了。可他的影子越来越淡，正午时分也只有个模糊的轮廓，像水墨画洇在地上。赵老实自己的影子更吓人，从肩膀往下缺了一大块，像是被齐肩砍断，夜里点灯时，墙上的影子会自己摇晃，缺掉的地方渗出墨汁似的黑气。
村里开始有人说闲话。王二麻子是村里的无赖，总偷赵老实的木料，这天又堵在门口骂：「赵老实，你家娃是不是中邪了？没影子的东西，怕不是个讨债鬼！」
赵老实没理他，可夜里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盯着墙上自己残缺的影子，突然冒出个念头：能不能借别人的影子？
麻纸上没说能不能，但他看见阴面的黑纹里，除了小军的人影，还有几个模糊的轮廓，像是村里其他的娃。他揣着尺子找到王二麻子家的猪圈，用阴面的尺子量了量猪圈的栏杆，尺尾的骨头突然发出「滋滋」的声响，像在吸血。
第二天，王二麻子就出事了。他去山上砍柴，从崖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腿。有人说看见他滚下去的时候，影子突然从脚脖子处断开，像被什么东西割断了，断口处飘着黑气。
赵老实吓得把尺子藏进了炕洞深处。可他发现，自己的影子竟然长全了些，虽然还是缺着角，却比之前清晰了。而王二麻子家的窗纸上，他的影子缺了条腿，和他本人的伤势一模一样。
原来，这尺子不光能借命，还能偷影。
小军十岁生日那天，突然说不出话了。医生检查不出原因，只说喉咙里像堵着东西。赵老实知道，一年的阳寿又要用完了。这次他没上山，而是揣着尺子去了公社的仓库——那里上个月失火，烧死了三个看守的人，阴气最重。
他刚用尺子量了仓库的门槛，尺尾的骨头就「咔嚓」裂了道缝，阴面的黑纹突然全部炸开，露出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他。黑纹里浮出的字变得扭曲：「借三年阳寿，偿全身影，亲者影尽，魂归尺中。」
赵老实的手僵住了。他想起爷爷没影子的样子，想起小军越来越淡的轮廓，可一听见儿子在怀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心又硬了起来。他闭着眼，用尽全身力气把尺子往门槛里按：「我借！我用我自己的影子换！」
尺子猛地缩回，尺身变得滚烫，阴面的黑纹里，小军的人影突然清晰了些，而他自己的影子，在仓库昏暗的光线下，彻底消失了。
小军能说话了，也能跑能跳，和正常娃没两样。可他从此再也没有影子，无论太阳多毒，月亮多亮，地上始终空荡荡的。赵老实自己更惨，他站在太阳底下，别人只能看见他的人，看不见他的影子，像个透明的窟窿。
村里人见了他就躲，说他是「勾影子的鬼」。王二麻子拄着拐杖来骂过一次，说他儿子的影子也开始缺斤少两，肯定是赵老实搞的鬼。赵老实没还嘴，他知道王二麻子说的是实话——自从仓库回来后，他总在夜里看见尺子的阴面多出些人影，有王二麻子家的娃，有村头的老光棍，还有公社书记的闺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