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扔了尺子，可那东西像长在了手上，甩都甩不掉。尺尾的骨头裂得越来越大，里面渗出黏糊糊的东西，像没干的血。夜里睡觉，他总觉得有无数只手在抓他的影子，明明他已经没有影子了，却还是觉得后背空荡荡的，像被剜掉了一块。
最让他害怕的是小军。孩子变得越来越沉默，眼神直勾勾的，总盯着墙角发呆。有天赵老实听见他对着空气说话：「你们别挤，我爹会给你们找影子的……」
他冲过去抱住儿子，却发现孩子的身体冰凉，像块木头。小军转过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爹，我的影子在尺子里面哭，它说想出来晒太阳。」
赵老实这才看清，小军的眼睛里映着无数细小的人影，像尺子阴面的黑纹。
那年冬天来得早，第一场雪下过之后，小军突然说冷，裹着被子还发抖。赵老实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可孩子却说：「爹，我冷，影子没了，就像光着身子站在冰窖里。」
他疯了似的撬开炕洞，拿出那把阴阳尺。尺身已经变得漆黑，阴面的黑纹里挤满了人影，密密麻麻的，看不清面目，只能听见无数细碎的哭声，像无数只虫子在爬。他想把尺子砸了，可斧头刚碰到尺身，就被弹了回来，尺尾的骨头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指骨，是一小块孩子的掌骨，上面还带着未愈合的骨缝，像小军去年摔断的那根。
麻纸从炕洞里飘了出来，背面不知何时多了几行字，像是用指甲刻的：「阴阳尺，量生死，借命者，终为尺中魂；噬影者，永困阴阳缝。」
赵老实终于明白爷爷为什么没影子了。不是借命的代价，是爷爷把自己的影子喂了尺子，想保住家里的娃，可最后还是没能留住。这尺子根本不是借命，是在收魂，用影子当引子，把人的魂魄一点点拽进尺子里，永远困在阴阳交界的地方，不上不下，不死不活。
小军的呼吸越来越弱。赵老实抱着儿子，看着尺子上那些拥挤的人影，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把尺子按在自己胸口，用斧头狠狠砸下去。
「要影子是吧？我给你们！」
「要魂魄是吧？我也给你们！」
「把我娃的影子还回来！」
斧头砸在尺身上，发出「咔嚓」的脆响，像骨头断裂的声音。尺尾的骨头彻底裂开，里面的掌骨掉了出来，滚到小军手边。小军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抓住它。
黑纹里的人影突然疯狂地往外涌，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整个窑洞。赵老实听见无数人的哭喊，有爷爷的，有王二麻子的，有仓库里烧死的人，还有小军那细细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他感觉自己的魂魄正在被往外拽，像被无数只手撕扯。他死死抱着小军，直到最后一点意识消失前，他看见自己空荡荡的脚下，突然长出了一道影子，又黑又长，像尺子的形状，把小军的身体整个护住。
第二天，村里人发现赵老实的窑洞塌了。挖开的时候，没找到赵老实和小军的尸体，只找到一把断成两截的黑檀木尺子，尺尾的骨头不见了，阳面的红漆刻度全变成了黑的，阴面的黑纹里，有两个紧紧依偎的人影，一个高大，一个瘦小，像是在晒太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