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指尖点在那岛屿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一刻,她身上散发出的不再是深宅妇人的隐忍,而是一种久违的、属于开拓者的锋芒与决断。这锋芒刺破了书房的昏暗,也刺穿了我心中积压的阴霾。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这艘名为“破浪号”的巨船,那些早已秘密运走的货物,还有眼前这幅通往未知的航海图……一切的一切,绝非仓促之举!
“娘……”我声音发颤,指着图纸上那清晰的航线标记,“这图……还有‘破浪号’,您早就……” 我咽下了后面的话,巨大的震惊和一丝隐秘的兴奋攫住了我。
母亲的眼神掠过一丝深邃的赞许,随即又恢复了沉静。“薇儿,记住,永远不要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的良心和承诺上。”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张巨大的海图上,手指坚定地拂过那条朱砂航线,“你爹的‘天经地义’,这宅子里的污糟规矩,困不住想飞的人。”
她小心翼翼地卷起那幅承载着未来的海图,重新用油布裹好,放回暗格深处。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只是收起一件寻常的绣品。
“可是,哥他……”我想起兄长柳承志那张年轻却带着固执的脸,想起他劝慰母亲时那副“理所当然”的口吻,“他说不过是个玩意儿,让您别放在心上……”
“承志?”母亲嘴角的弧度彻底冷了下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失望,“他读的是圣贤书,走的是你爹指给他的青云路。他眼里的‘玩意儿’,是他爹的心头好,也是压垮这柳家最后一点体面的石头。”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前院那令人作呕的喜乐声浪再次隐隐传来。“他选了柳家的门楣,选了那条看似光鲜却布满荆棘的老路。人各有志,强求不得。”她的背影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挺得笔直,透着一股不容折弯的孤绝。“娘能做的,只有不回头地走自己的路。带上你。”
窗外,一声尖锐的爆竹炸响,伴随着一阵更放肆的哄笑。母亲“啪”地一声合上了窗棂,将那喧嚣彻底隔绝在外。她转过身,脸上再无半分波澜,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平静。
“时辰快到了。”她低语,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夜色,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前院的喧嚣终于从鼎沸的狂潮,逐渐跌入一种疲惫而满足的尾声。觥筹交错的叮当声、男人粗嘎的调笑声、女人故作娇嗔的应和声,都像是被浸了水的棉絮,闷闷地传来,只剩下空洞的回响。唯有那更夫打梆子的声音,“梆——梆——梆——”,三声闷响,如同丧钟,一下下敲在死寂的静澜苑上空,清晰地宣告着子夜的来临。
书房内,琉璃灯的火苗被母亲捻得只剩豆大一点,堪堪照亮案前尺许之地。我和母亲都已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深灰布衣,头发紧紧束在布巾里,脚上是便于行走的厚底软靴。母亲背上一个半旧的蓝布包袱,沉甸甸的,里面是几件贴身衣物和最重要的身份文书、银票。她把最后几本薄薄的、边缘磨损得厉害的小册子塞进怀里,那是她多年商路的核心账目摘要,纸页间仿佛还残留着海风和香料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