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母亲的声音压得极低,短促得不容置疑。
她走到靠墙的书架旁,这书架厚重古朴,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散发着一股沉郁的木香。只见她伸手在书架侧面一个不起眼的雕花凹槽处用力一按,又迅捷地拧动了旁边一个看似装饰的木质旋钮。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机括轻响,书架竟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尺许,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黝黑洞口。一股带着浓重土腥气和淡淡霉味的冷风立刻从洞口涌出,扑面而来。
这就是母亲口中那条通往府外的密道!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心沁出冷汗,既紧张又带着一种挣脱牢笼般的兴奋。
母亲没有丝毫犹豫,率先侧身钻了进去,动作敏捷得与她平日的沉静判若两人。我紧随其后,踏入那浓稠的黑暗。身后,书架又无声无息地滑回原位,将书房里那点微光彻底隔绝。眼前顿时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母亲手中那盏不知何时点燃的、用厚布蒙住大半光晕的微型风灯,在绝对的黑暗里投下一圈昏黄朦胧、仅能照亮脚下几步的光晕。
脚下的石阶冰冷而潮湿,布满了滑腻的青苔。空气污浊沉闷,带着陈年积土和某种腐朽木头的味道。密道狭窄得只能勉强容身,粗糙的石壁不断摩擦着我们的肩膀和手臂,留下细微的刺痛。我们屏住呼吸,每一步都落得极轻,极力压住脚下可能发出的任何声响。只有风灯里豆大的火苗随着我们的动作不安地跳动,在两侧石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如同鬼魅般的影子。
黑暗和死寂将感官无限放大。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轰鸣,听到母亲压抑得几乎不存在的呼吸声。前院的声浪被厚重的泥土层层过滤,只剩下一些模糊不清的、如同梦呓般的嗡嗡声,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不知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摸索前进了多久,脚下的石阶终于消失,变成了一条相对平坦但依旧狭窄的土路。就在此时,一阵异样的、放大了无数倍的声浪猛地穿透了头顶的土层,如同闷雷般滚滚传入地道!
“……哈哈哈!柳大人!好福气啊!佳人如玉,前程似锦!双喜临门呐!再满饮此杯!干了!”
“芸娘!还不快给各位大人敬酒!柳兄,你这可是金屋藏娇,羡煞旁人啊!”
“柳大人,日后飞黄腾达,可别忘了提携提携我等……”
是父亲的声音!带着一种志得意满的、近乎狂放的醉意。还有那些宾客阿谀奉承的喧哗,以及那个叫芸娘的、怯生生却又努力讨好的娇柔劝酒声。这些声音在地道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放大,变得格外刺耳,像无数根针,狠狠扎进我的耳朵里,也扎进心里。
就在这时,一个清晰无比、带着醉醺醺的狎昵和炫耀的声音穿透一切嘈杂,直贯而下:
“芸娘!我的小心肝儿!来,给老爷我……再倒一杯!啧,瞧瞧这脸蛋儿,这身段儿……嫩得能掐出水来!比那……比那……”声音故意拉长,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轻佻,“比那后院黄脸婆强了不知多少!哈哈哈!”
是父亲!他竟然在宾客面前,用如此不堪的言语,将母亲与那个新纳的妾室如此比较!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冲上我的头顶,手脚一片冰凉。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