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是老村长陈有德。他不知何时站在了旁边,背着手,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灰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是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被刚才的吵闹声吸引过来的村民,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张望,脸上写满了看热闹的好奇。

王富贵一见村长来了,眼睛滴溜溜一转,脸上的无赖相瞬间收了起来,换上了一副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他猛地往门里缩了半步,故意做出惊吓害怕的样子,指着我对村长嚷嚷:“村长!您老可来了!您瞧瞧!您快瞧瞧!大清早的,陈实他堵我家门口要打人啊!就为那点地皮!简直没王法了!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老村长没理会王富贵的表演,他那双阅尽世事的浑浊眼睛严厉地扫过我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和紧握的拳头,最终落在我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责备:“陈实!多大的人了?还学小年轻动拳头?有理讲理!打人能解决问题?打坏了人,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拉破的风箱,拳头捏得指节发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股痛意,连同老村长那不分青红皂白的呵斥,像无数根针,狠狠扎进我憋屈到极点的心里。我死死咬着后槽牙,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硬生生把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咆哮和挥拳的冲动,连同翻涌上来的酸涩,一起狠狠咽了回去。喉咙里堵得发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老村长见我僵在原地没再动作,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点。他背着手,踱到两家地基的分界处,眯着眼,像审视战场一样,看了看王富贵家那堵嚣张压线的红砖墙,又看了看我家这边还是一片黄土的宅基地。他看了好一会儿,眉头越皱越紧,沟壑纵横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最后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又长又重,带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世故。

“唉……”他摇着头,目光在我们两人之间扫了个来回,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像是在开导两个不懂事的孩子,“富贵啊,你这墙……是有点那个……太靠边了嘛。”他指了指那明显越界的墙根,“当初说好的留路,大家伙儿都在场,白纸黑字,这……不太好看嘛。”

王富贵立刻凑上前,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忙不迭地从烟盒里又抖出一根烟,双手递向老村长:“村长,您抽烟!您抽烟!我这不是……唉,手底下的工人没经验,毛手毛脚的,一个没看住,就砌歪了那么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您老明鉴啊!我真不是故意的!再说了,”他话锋一转,又扯出那套歪理,“这墙都砌起来了,砖头水泥都硬了,拆了多可惜?那都是钱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老村长摆摆手,没接他的烟。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掂量着什么,目光在我铁青的脸上和王富贵那张油滑的笑脸上来回移动。最终,他再次重重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息事宁人的妥协:

“算了算了!”他挥了挥手,仿佛要拂去眼前这令人心烦的纠纷,“乡里乡亲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为这点墙根底下的事,撕破脸皮,值当吗?陈实啊,”他转向我,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开导”,“你也甭太较真儿了。富贵家墙已经砌上了,拆了确实费事,也伤和气。我看这样,那过道窄点就窄点吧,能走个人就行!啊?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嘛!大家伙儿都各退一步,日子还得往前过,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