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一时?退一步?”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样砸在地上,“村长,白纸黑字的协议,在他王富贵眼里就是擦屁股纸?他做初一,占便宜的时候,怎么没想着退一步?现在要我退?凭什么?!”
老村长的脸色沉了下来,显然不满我的“不识抬举”。他板起脸,拿出了长辈和村官的威严:“陈实!怎么说话呢!协议是死的,人是活的!邻里之间,要以和为贵!你非要闹得鸡飞狗跳,大家脸上都好看?听我的,这事就这么定了!那路窄点就窄点!都散了散了!该干啥干啥去!”
他不再看我,背着手,驱散着围观的村民,径直走了。王富贵在他身后,对着我,无声地咧开嘴,露出一个充满胜利意味和赤裸裸嘲讽的得意笑容,用口型比划着:“挤挤更亲热嘛!”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他那扇崭新又刺眼的朱红大门。
那关门声,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我的脸上。我独自站在原地,清晨微凉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成了坚冰,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灌进我的口鼻,刺进我的肺腑。太阳已经完全跳出了地平线,金色的光芒洒下来,照在王富贵家那堵崭新、蛮横的红砖墙上,反射出冰冷而刺目的光。那光,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我的眼底,刺得生疼。
耳边反复回荡着王富贵那轻佻无耻的“挤挤更亲热”,还有老村长那和稀泥的“算了算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死寂,取代了之前的熊熊怒火,慢慢浸透了我的四肢百骸。我看着那堵墙,看着那道被它彻底吞噬的、本该属于两家共有的路,看着脚下这片即将属于我、却被邻居恶意挤压的土地,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破土而出的毒藤,带着决绝的寒意,死死地缠绕住了我的心脏:
好,王富贵,你做初一。
那十五,就由我来做!
* * *
日子在憋屈和隐忍中,像老牛拉破车一样,沉重而缓慢地碾过。
王富贵家的新房,像一只吸饱了血的蚂蟥,在我家地界的边缘迅速膨胀起来。那嚣张的红砖墙越垒越高,越砌越结实,彻底封死了原先预留的过道。他家上梁那天,鞭炮放得震天响,红纸屑像血雨一样飘满了半个村子。王富贵穿着崭新的藏蓝色西装,腆着肚子,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手里抓着一把糖果往下撒,红光满面,笑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充满了炫耀和得意。
“富贵哥,阔气啊!”
“这房子真气派!咱村头一份!”
“以后富贵哥就是咱村的这个!”有人竖着大拇指起哄。
恭维声、嬉笑声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我远远地看着那片喧嚣,看着王富贵那张因得意而扭曲的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地从工具箱里拿出那把用了多年、木柄被汗水浸得发黑的卷尺,走到我家宅基地的边界上。
蹲下身,粗糙的手指仔细地抹开浮土,露出下面那道早已被践踏得模糊不清、却依然象征着权力与界限的石灰线。冰凉的金属尺头,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郑重,稳稳地压在了那道线上。我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卷尺沿着与王富贵家那堵高墙平行的方向,“唰”地一声,狠狠地拉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