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尺带摩擦着干燥的泥土,发出刺耳的“沙沙”声。阳光照在银亮的尺面上,反射出一道笔直、冰冷、锐利的光线,精准地切割开脚下的土地,一直延伸到宅基地的另一端。那道光,像一把出鞘的利刃,斩断了最后一丝犹豫和软弱。
卷尺上的刻度,在阳光下清晰得刺眼。我死死盯着那个代表着我家地界宽度的数字,像是要把每一个毫米都刻进骨头里。王富贵那边飘来的喧闹声、鞭炮的硝烟味,仿佛瞬间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我的世界里,只剩下脚下这条线,这条承载着屈辱和即将到来的反击的生死线。
“爹,咱啥时候开始盖房子呀?”陈小树不知何时又跑了过来,仰着小脸,充满期待地看着我手里的卷尺,“王强说他家新房子可大了,还有大玻璃窗,能看见后山!”
我收起卷尺,金属的冰凉触感透过掌心,一路蔓延到心底。我弯下腰,大手按在儿子瘦小的肩膀上,用了点力。目光越过他,投向王富贵家那堵碍眼的墙,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和力量:
“快了。等爹找好工人,备齐料,就动工。”我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石子,砸在地上,“放心,爹给你盖的房子,一定结实,一定敞亮。该是咱家的地方,一厘一毫,爹都给你守住了。”
陈小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大眼睛里映着阳光,亮晶晶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一头沉默而执拗的老牛,开始了最笨拙也最直接的准备。白天,我在自家的荒地上忙碌。用锄头仔细地清理掉每一丛杂草,用铁锹一遍遍平整那些凹凸不平的土疙瘩。汗水像小溪一样流淌,浸透衣衫,在背上结出一层白花花的盐渍。累了,就蹲在边界线上,默默抽一支最便宜的纸烟,烟雾缭绕中,目光一遍遍丈量着那道石灰线到王富贵家墙壁的距离,将那个令人窒息的狭窄数字和对方墙壁上每一块砖的缝隙都刻进脑海。
晚上,油灯昏黄的光晕下,我小心地展开那张被摩挲得有些发软的宅基地划分协议。纸页脆黄,上面用蓝黑墨水清晰地写着面积、四至,还有我和王富贵歪歪扭扭的签名和鲜红的手印。我用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抚过那些字迹,特别是标注着宽度和“中间留一米公共通道”的字句。灯光在纸面上跳跃,映着我眼中越来越冷硬的光芒。这张纸,是我唯一的武器,也是我即将打响反击战的旗帜。
工钱,料钱,像两座沉重的大山。我翻箱倒柜,找出积攒多年、压在箱底准备给儿子交学费的薄薄一沓票子,数了一遍又一遍。不够,远远不够。我咬咬牙,厚着脸皮,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跑遍了所有能想到的亲戚和关系尚可的乡邻。赔着笑脸,说着好话,甚至立下字据,按上鲜红的手印,才终于凑齐了勉强够用的砖瓦、水泥、沙石和支付给几个老实本分泥瓦匠的微薄工钱。
每一分钱,都浸透着汗水、低声下气和沉甸甸的压力。每一次奔波,每一次开口借钱,都像是在心口上剜肉。但每当看到王富贵家那堵刺眼的墙,想到老村长那息事宁人的“算了算了”,想到王富贵那副“挤挤更亲热”的无耻嘴脸,心头的火就烧得更旺,支撑着我把所有屈辱都生生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