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岸边几块露出水面的大石头,水底的景象便清晰了些。就在竹丛根部的浅水下,紧贴着岩壁根脚,赫然有一个被水流经年累月冲刷出来的山洞。洞口黑黝黝的,水桶般粗细,深邃得吓人。一股股肉眼可见的寒气,如同冰冷的叹息,幽幽地从洞口不断飘溢出来,融进潭水,向四周弥漫。
隔着十几步远,那股子沁入骨髓的冷意已经先一步袭到了。酷暑仿佛被隔断在身后的青杠林外,一股截然不同的寒气,如同无数根冰冷的细针,从裤脚、袖筒、领口直往皮肉里钻,瞬间让几个跑得浑身发热的野小子激灵灵地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燥热被强行压了下去,换上的是一种沉闷的湿冷,像一块吸饱了井水的厚毡布,重重地裹在身上。
“妈哟,咋子还是凉得锥心!”铁蛋第一个嚷出声,抱着膀子打了个冷噤。
“凉才安逸!”虎子不服输,蹦跳着抢先往潭边那几丛竹子冲去。那是他们每次跳水前的起跑点。
“等等我!”
“看哪个先钻水里头!”
张承志没吭声,也跑了起来,脚底板踩在湿润的岩石岸边有些滑腻。他跟在虎子身后两步远,目光随意地扫过前面那丛茂密的刺竹,竹子下的水面还是那么沉,寒气依旧森森地从水下那个黑黢黢的洞口里渗出来。
就在虎子踩着石头,离那丛竹子边缘还剩两步远时,一声变了调的、极其短促刺耳的嚎叫猛地撕破了潭边沉闷的冷寂。
“嗷呜——”是虎子的声音,但那音调全扭曲了,充斥着一种活见了鬼的纯粹恐惧。
跑在后面一步的张承志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视线却因为被虎子骤然刹住的身形阻挡而本能地上抬。
目光瞬间僵死在水面上。
时间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地捏了一下,周遭的一切声响——潺潺的溪流声、树叶的摩擦声,甚至同伴那粗重的喘气声——刹那蒸发干净。整个世界被一双无形的巨手摁进了冰冷的琥珀里,凝滞、死寂,只剩下那一眼望过去的、无法理解的景象。
竹丛前面的整个潭面中心,拱起了一尊庞然大物!
那不是嶙峋的岩石,不是纠缠的枯木。是活的!它拱起的弧度完美而可怕,如同上古遗留的黑色拱桥,狰狞地破开沉静的绿缎子般的水面!露出水面的那部分巨大无匹的躯干,乌沉沉的底色,在正午倾泻下来的、白炽得能灼伤视线的烈日下,竟闪动着一层刺眼的、冰冷金属才有的锐利光泽!像是无数片打磨得异常精良的乌金甲叶,一枚挨着一枚,严丝合缝地覆盖着那令人窒息的体魄!那光芒太盛,如同水面反射的碎汞,晃得人眼前一片白茫眩晕,逼迫他不得不眯起眼,更不敢去分辨其下是纯粹的墨黑,还是暗藏的血色纹路。仅仅那出水的一截“拱桥”已有一丈多高,像一座小山横亘在不算宽的水潭中央!余下的大半身体则死死沉在冷浸骨头的幽深潭水下,无声,无波。只有那骇人拱起的蛇身上散发出的阵阵强烈腥气,混杂着一股浓重的、无法言喻的泥沼深处烂木头与水锈混合的味道,蛮横地充斥了每个人的鼻腔,浓烈得令人作呕。
整座活体拱桥,就这样霸据了龙凼湫的中心,沉默得如同死亡本身!这沉寂比任何尖啸更叫人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