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花萼相辉楼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沉沉的暮气。曾经歌舞升平的大殿,此刻被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所取代。巨大的沙盘地图铺展在中央,象征着潼关的醒目红色标记已被彻底抹去,一支代表叛军主力的黑色箭头,正从那个缺口,带着势不可挡的锋锐,直直地指向代表长安的圆心。

唐玄宗李隆基,这位曾经开创了开元盛世的帝王,此刻斜倚在御座上。那张曾经威严雍容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灰败和深深的疲惫,眼袋浮肿,眼神浑浊而散乱,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二十岁。他手中无意识地捻动着一串玛瑙佛珠,指尖却在微微颤抖。一个盛着岭南鲜荔枝的琉璃盏放在他手边,那晶莹剔透的果实依旧饱满诱人,却无人有心思再看一眼。他身旁,曾经风华绝代的杨贵妃玉环,此刻也是花容失色,紧紧依偎着皇帝,一双美目红肿,满是惊惶,纤细的手指死死攥着明黄色的龙袍袖口。

宰相杨国忠,那张惯于逢迎的脸上此刻堆满了焦虑和一种急于脱身的急躁,声音又尖又急:“陛下!叛军旦夕可至!潼关已失,哥舒翰…哥舒翰下落不明!长安无险可守!禁军兵力空虚,神策军远在洛阳,远水难救近火!当务之急,是速速移驾蜀中!蜀道艰难,天府之国,足可据守!待天下勤王之师汇集,再图恢复!”

他的话音刚落,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一步踏出。这位老将须发皆张,甲胄在身,声音如同洪钟,带着压抑不住的悲愤:“杨相此言差矣!陛下!长安乃社稷根本,宗庙所在!岂能轻弃?!禁军将士尚有万余!长安城高池深,百姓百万,亦可助守!若陛下此时西幸,则天下人心尽失,军心瓦解!臣请陛下坐镇长安,与军民同心,死守待援!必能挫败叛军凶焰!”

“死守?”杨国忠像是被踩了尾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浓的讥诮,“陈将军!叛军挟大胜之威,铁骑数十万!潼关天险尚不能守,区区长安孤城,如何抵挡?你这是要将陛下置于险地!是误国!” 他转向玄宗,语气又转为急促的哀求,“陛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社稷安危系于陛下一身!万不可意气用事啊!蜀地有剑阁之险,足以偏安!只要陛下在,大唐就在啊!”

“偏安?!”陈玄礼怒目圆睁,几乎要喷出火来,“杨国忠!你怂恿陛下放弃宗庙陵寝,弃百万子民于叛军屠刀之下,是何居心?!将士们浴血奋战,难道就是为了护送陛下仓惶逃命吗?!”

“你…你血口喷人!”杨国忠气得脸色发白。

“够了!” 一声疲惫而沙哑的呵斥打断了两位重臣的激烈争执。李隆基无力地挥了挥手,仿佛要驱散眼前的迷雾和争吵。他的目光在沙盘上那支刺向长安心脏的黑色箭头上停留了许久,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被更深的恐惧和一种急于逃离的欲望所取代。他缓缓闭上眼睛,声音低沉而疲惫,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无力感:“传旨…移驾…蜀中。”

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陈玄礼的心上。老将军身体猛地一晃,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最终,所有的悲愤和不甘都化作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和眼中瞬间黯淡下去的光芒。他单膝跪地,甲叶铿锵,声音嘶哑:“…臣…遵旨。” 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屈辱和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