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蹭地站起来,板凳腿又垮了。她嘴角弯了弯,很快抿住。阳光从她背后漏进来,地上拖出细长的影子,影子里有麦芒在跳。

"粮站排队的人多。"她脚尖蹭了蹭门槛,"老校长说你们学校有杆公平秤。"

手指上的木刺突然疼起来。我转身去储物间,碰倒了扫把。秤杆上的灰扑簌簌往下掉,我使劲用袖子擦,灰却越抹越匀。

她接秤时指尖碰到我手背。凉丝丝的,带着汗。我这才注意到她食指侧边有块墨渍,像被雨淋湿的邮票边角。

"周会计!"操场那头有人喊。她应声回头,马尾辫扫过肩膀。阳光穿过她发丝,能看见细小的金色绒毛。

称完三袋麦子,她蹲在地上系麻袋口。后颈晒得发红,衣领里落进几粒麦壳。我盯着自己磨破的球鞋尖,听见她突然说:"给孩子们熬粥吧。"

多出来的麻袋挨着墙根放,新麦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她拍打衣襟站起来,麦芒扑簌簌往下掉。

"黑板擦得真亮。"她临走时突然说。

我愣在原地。她脚步轻快地穿过操场,晒玉米的竹席金晃晃的,衬得她背影越发清晰。铁秤砣还在我手里攥着,浸了汗,滑溜溜的。

"穗穗说你们教室的黑板擦得最亮。"老校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裤兜里的喜糖纸哗啦响。他冲我挤眼睛,花白胡子一翘一翘。

林小麦抱着作业本经过,保温杯吊在手腕上晃荡。"新麦子?"她弯腰嗅了嗅麻袋,辫子滑到胸前,"周会计送的吧?她去年也给养老院送过。"

我蹲下去系麻袋口,绳结打了三次才系牢。麦芒扎进掌心,刺刺的。抬头看见校长正往我兜里塞糖,玻璃纸硌得大腿发痒。

"穗穗小时候..."校长刚开口,上课铃就响了。我抓起教案本就跑,听见他在后面喊:"人家夸你黑板呢!"

粉笔灰在阳光里浮沉。写板书时总想起她指尖的墨痕,像朵小乌云停在雪地上。班长又举手:"老师,同一个字写四遍啦。"

放学时看见李小川在扒麻袋缝。新麦粒从他指缝漏下来,在地上蹦跳。"熬粥香。"他仰着脸说,嘴角还沾着饼干渣。

林小麦拎着保温杯过来,杯口冒着热气。"尝尝?"她递给我,"周会计上次教的方子,加炒米特别香。"

我灌了一大口,米汤烫得舌头发麻。操场那头突然传来笑声,周穗穗和几个妇女扛着扁担经过,扁担两头沉甸甸地往下坠。她换了个鹅黄色的头绳,老远就能看见在麦浪里一跳一跳。

"黑板..."我嘀咕着去掏教案本,摸到满手糖纸。校长不知什么时候又塞了一把,水果硬糖已经化在兜里,黏糊糊地粘着照片边角。

照片上的墨渍原来在这里——她耳后发际线位置,被阳光照得半透明。我对着夕阳看了又看,直到李小川扯我衣角:"老师,麻袋漏了。"

麦粒顺着裂缝往外淌,金灿灿铺了一地。蹲下去捡时,听见远处传来打算盘的声音,清脆得像雨打瓦片。

3

雨下得像天漏了。

李小川蹲在教室门口,裤腿卷到膝盖,小腿上划了道口子,血混着泥水往下淌。他咬着嘴唇没哭,手里还攥着半块饼干——林小麦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