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镜片后的眼睛瞪得很大,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她最终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被抽干了力气的沙哑:“你……先出去吧。”那声音里没有了我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苍凉。 我转身冲出办公室,走廊里带着凉意的风迎面扑来,吹在滚烫的脸上。我大口喘着气,刚才那股不顾一切的愤怒像退潮一样迅速消退,留下心底一片冰凉空旷的滩涂,混杂着一丝茫然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弱的后悔。夕阳的金光斜斜地铺在走廊尽头,晃得我有些睁不开眼。
那之后几天,我和张老师之间仿佛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冰墙。课堂上,她的目光偶尔扫过我,也是飞快地移开,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疏离。我则用更深的沉默和更潦草的作业来武装自己,维持着那点可怜又可笑的对抗姿态。日子在一种沉闷压抑的僵持中缓缓爬行。 打破这僵局的,是那个弥漫着不安的黄昏。放学后我故意磨蹭到最后才走,背着沉甸甸的书包,独自晃悠在回家的路上。晚霞像是被泼翻的橘子水,浓烈地涂抹在天际,给熟悉的街道镀上一层躁动不安的金红色。转过离家不远的那个街角——那里有一盏光线昏黄、灯泡总在接触不良般闪烁的老旧路灯——一阵压抑的争执声和粗鲁的咒骂声猛地刺破了傍晚的宁静。
我下意识地缩住脚步,把自己藏在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后,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 路灯昏黄的光晕下,三个明显是社会青年的混混,穿着松松垮垮、印着骷髅图案的廉价T恤,头发染得五颜六色,正把我同班那个瘦小安静、总是戴着厚厚眼镜的小刚围在中间。其中一个染着刺眼黄毛的家伙,嘴里斜叼着烟,烟头在暮色中明灭,他用力推搡着小刚的肩膀:“小四眼,身上有钱没?借哥几个买包烟呗!”小刚吓得脸色惨白,厚厚的镜片后,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惊恐的泪水,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单薄的书包被另一个混混粗暴地扯开,书本和文具哗啦啦散落一地,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凄凉。 我死死贴着粗糙的树干,树皮的碎屑硌着我的脸颊,冰冷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紧了我的四肢,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我想冲出去,可双脚像灌了铅,沉重得抬不起来。喉咙发紧,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在那个黄毛混混不耐烦地扬起手,似乎要一巴掌扇下去的时候—— “住手!”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剪刀,猛地撕裂了这令人窒息的空气。
那声音因为急切和愤怒而变了调,失去了课堂上的平板,带着一种破音的尖锐,却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一辆半旧的绿色电动车被粗暴地扔在路中间,甚至没有来得及支起脚撑。张老师的身影几乎是撞开暮色冲了进来。她穿着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外套,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形象荡然无存。昏黄闪烁的路灯光勾勒出她并不高大甚至有些单薄的轮廓,可那一刻,她像一堵骤然竖起的墙,带着一股决绝的气势,毫不犹豫地挡在了瑟瑟发抖的小刚身前,将那三个混混凶狠的目光完全隔绝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