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澄望向窗外,太阳刚冒出一点头,养老院围墙外的马路上,第一辆送外卖的电动车呼啸而过,车尾绑着保温箱,箱上贴着小猪佩奇贴纸,一晃就不见了。她低头,把红米手机塞进外婆手心,轻轻包住那只布满老年斑的手。
外婆指尖动了动,正好按在“语音备忘录”图标上。屏幕弹出红色录音键,时间从 00:00 开始跳动。
外婆嘴唇开合,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志军……”
许澄屏住呼吸。
外婆却停住了,像磁带突然断带。
录音键继续走,00:02、00:03……
走廊里,甲醛味、消毒水味、剩米粥味混在一起,凝结成冰冷的雾。
录音键走到 00:17,自动停止。
外婆合上眼,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
许澄盯着那段新生成的 17 秒空白录音,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她不知道,这 17 秒里外婆究竟说了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她只知道,父亲当年留给她的视频也是 17 秒。数字像一把钝刀,割不开,却疼得真实。
窗外,第二辆电动车驶过,铃声清脆。许澄把红米手机放回床头抽屉,锁好,钥匙藏进自己口袋。她深吸一口气,甲醛味顺着鼻腔往肺里钻,凉得发苦。
外婆在梦里又哼起那四小节,声音还是那么轻。许澄也轻轻跟着哼,哼到第四个小节,旋律断了。她抬头,看见窗棂上结着一层薄霜,霜花形状像极了父亲手机壳裂纹的走向。
阳光终于照进来,霜花开始融化,水珠挂在玻璃上,不知是谁没来得及掉的眼泪。
“您有新的订单——北环大药房至安心智慧养老院,请在 29 分钟内送达。”机械女声从手机扬声器里蹦出来,像一把冰锥子扎进耳膜。
许志军用冻得通红的手指把音量键往下压,指尖碰到裂开的钢化膜,被玻璃碴划出一道血痕。他没顾上擦,只把电动车挡风被往上提了提,挡风被上褪色的小猪佩奇笑得只剩半张嘴。风从北环高架底下灌进来,卷起碎雪,打在脸上。许志军把脖子缩进衣领,呼出的白雾在头盔镜片上结了一层霜。
“29 分钟……”他低声骂了句家乡话,“狗日的算法,下雪天都要跑死马。”
手机又响:“您已超速,请减速。”
“减速个鬼!”他拧了油门,电机发出嘶哑的嗡鸣,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挡风被里夹着一张纸,A4 打印,抬头黑体:《许澄钢琴十级准考证》
考试时间:2017 年 12 月 30 日 09:00
考点:市音乐厅
他早上出门前用透明胶把这张纸贴在挡风被内侧,怕雪打湿,又怕自己忘记。现在透明胶卷了边,纸角被风吹得“扑啦啦”响。
“24 号,许师傅!”药房窗口的小姑娘把塑料袋递出来,袋口打了个死结。
“麻烦快一点,我赶时间。”志军把收款码递过去。
“下雪天,您慢点骑。”小姑娘普通话带着本地口音。
“慢不了,系统记我账呢。”他苦笑。
塑料袋里是两贴膏药,云南白药膏,背面写着“温肾固本,贴于后腰”。他把膏药塞进胸前的外卖箱,箱子最底层还有一盒没送出去的生日蛋糕,蛋糕小卡片上写着“爸爸先去给你买时间”。
蛋糕是女儿下午临时加的订单,他接单时犹豫了两秒——怕耽误给母亲送药。可手指还是点了“确认”,因为备注里写着“爸爸,我想练琴练到十二点,你回来给我带一块最小的蛋糕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