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天,夕阳的金辉又一次涂抹在教室的玻璃窗上,放学的铃声格外清脆。我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扫向翠萍的座位,心像被一根细线悄悄提了起来。她低着头,匆匆收拾书包,动作麻利得像在逃避什么。那块银亮的硬币,始终没有出现在我的课桌上,也没有一句解释。放学路上,我们一前一后走着,中间隔着几步尴尬的沉默,只有脚踩在土路上扑簌簌的声音。第三天,第四天……日子像村口那架沉重的水车,吱吱嘎嘎地转着圈,那一块钱却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一周过去了,我再也无法用“她兴许忘了”来安慰自己。那枚硬币的份量,在心里一天重过一天,沉甸甸地坠着。

我开始笨拙地在她面前提起这块心病。有时是课间,装作不经意地提起:“昨天我买了块新橡皮,就用了你借我那钱剩的零头买的。”有时是放学路上,挨近她一点,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哎,翠萍,那钱……我借给你的,一块钱。”每一次暗示,都像朝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小石子,我紧张地观察着她的反应,期待着那枚硬币能应声浮出水面。

最初,她只是含混地应一声“哦”,或者飞快地瞥我一眼,眼神闪躲。后来,她的脸上开始罩上一层薄薄的红晕,那红晕里透出的不再是窘迫,而是一种被逼迫的烦躁。我提醒了三四次,每一次都像在无形的隔阂上又添了一层霜。终于,在一个同样燥热的午后,当我再次期期艾艾地靠近她时,火山爆发了。

她猛地转过身,脸涨得通红,从口袋里狠狠掏出一枚硬币,用力砸在我的课桌上!“还你的钱!”那声音又尖又利,像碎玻璃划破空气,“借个一块钱,整天降着人!烦不烦啊!”

硬币在桌面上“当啷”一声脆响,蹦跳了几下,滚到我的铅笔盒边停住。那冰冷坚硬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瞬间传遍全身。钱是回来了,攥在手心里却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炭。一种混合着解脱的羞愧猛地戳住了我,脸上火辣辣地烧,仿佛我犯了很大的错误。我们之间的空气骤然凝固,裂开了一道再也无法弥合的缝隙。那天放学,我们各自埋头疾走,像两颗被强行分开的棋子,中间隔着一条沉默而宽阔的河。

晚上昏暗的煤油灯下,母亲正弯腰在灶台边忙碌。我闷闷地把这桩“大事”连同那枚滚烫的硬币一起掏出来,摊在掌心。母亲听完,停下手中的活计,撩起围裙擦了擦手,叹了口气。那叹息里仿佛揉进了生活全部的无奈:“傻孩子,你借给人家钱,又隔三差五地追着人家提,可不就是‘降着’人家嘛!让人脸上挂不住啊。记着,以后再借给同学钱,可不能再这样。”

“那……那要是说好的日子到了,她就是不还呢?”我梗着脖子,委屈和不甘像小兽在胸口冲撞,“咱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昏黄的灯光在母亲疲惫的眼角刻下深深的阴影:“人家有了,自然就还你了。谁心里愿意欠着别人的债呢?催急了,反倒伤了情分。”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沉重的磨盘,碾碎了我所有不服气的辩解。我张了张嘴,终究哑口无言,只觉得心里像塞了一团湿漉漉的旧棉花,又闷又沉,堵得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