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家里伸手?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狠狠掐灭。家里的境况,我比谁都清楚。那点微薄的土地收入,要供养三个学生,早已是强弩之末。父母肩头那副担子,沉重得仿佛随时会压断他们的脊梁。
记忆猛地倒带,把我拽回更久远的童年。昏黄的油灯下,母亲曾无数次絮叨起他们成家立业的艰辛。家族分家,非但没能带来新生活的曙光,反而像一场无情的掠夺。几间透风漏雨的土坯房,一袋不算满的小麦,一张吱呀作响的旧木床——这就是他们从大家庭里分得的全部家当。而更沉重的,是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的债务:爷爷治病欠下的药费,分家时买锅置碗的零星赊欠,最后竟一股脑儿全压在了这对年轻夫妻的肩上。家徒四壁,这个词第一次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有了冰冷而具体的形象。
为了活下去,为了垒起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家,父母开始了漫长的“借”与“赊”。开春播种,麦种是赊来的,店主老张头叼着旱烟袋,在父亲递过去的皱巴巴的账本上歪歪扭扭地画个记号。冬日取暖,一板车乌黑的煤球是赊来的,煤场老王每次卸完煤,总要在门槛上蹭蹭鞋底的煤灰,眼神扫过空荡荡的屋子,留下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生活的每一个缝隙,似乎都需要用“赊欠”来填补。
我对家中访客的最初印象,便笼罩在这层灰蒙蒙的债务阴影里。尤其临近端午、中秋、春节这些大节,门槛几乎要被踏破。起初以为是亲戚串门,我总会雀跃着迎出去,眼巴巴地瞅着他们的手,期待着能变出几块糖或一个果子。然而,一次次失望。那些面孔大多是陌生的,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漠然。母亲总是局促地搓着围裙,脸上堆着近乎讨好的笑容,低声下气地说着:“他叔,再宽限几天……等麦子收了,一准儿……孩子他爹去镇上找活了……” 那些冰冷的、带着催促和不满的目光,像细小的针,扎在我幼小的心上。久而久之,“家里来人”这四个字,在我心里竟成了恐惧的代名词。直到上了初中,偶尔有陌生面孔出现在家门口,我的第一反应仍是像受惊的兔子般想找个角落躲起来——生怕又是来索债的。
后来,父母像两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开始拼命地开垦荒地,没日没夜地劳作。父亲又咬牙借钱买了几头猪仔,搞起了养殖。日子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