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击过去三天，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尘土味。
陆知远拄着单拐，在临时医院的后院里挪动。
他的相机镜头像一只冷静的眼睛，记录着劫后余生的景象。
然后，他的镜头停住了。
不远处，沈南昭正蹲在地上，用一把匕首剖开一颗硕大的仙人掌，将墨绿色的汁液挤进一个临时制作的过滤装置里——几层纱布夹着木炭粉。
过滤后的液体，清澈了些许，被她熟练地通过输液管，缓缓注入一个脱水伤员的手臂。
整个过程安静、利落，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熟练。
陆知远按下了快门，然后一瘸一拐地走过去，相机还挂在胸前。
他看着那个连呻吟都发不出的伤员，又看看沈南昭，一种荒谬感涌上心头。
他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伤后的沙哑：“你救了这么多人，连个名字都不肯留，谁会记得你？”
沈南昭头也没抬，专注地调整着输液速度，仿佛那根细细的针管里，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
“记得不重要，活下来才重要。”她的声音很平，像手术刀划过皮肤，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旁边正在分发药品的林小满听见了，忍不住插了句嘴：“陆记者你不知道，沈医生连护照上的照片都换了三次，就怕被人认出来。”
这话像一根刺，扎进了陆知远心里最尖锐的地方。
他几乎是立刻想到了那些逃离战场的士兵，那些背弃了责任的人。
他发出一声冷笑，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所以，你是逃兵？”
沈南昭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此刻像两把最锋利的手术刀，直直地看向陆知远，似乎要剖开他最后一层伪装。
“我是医生。”她一字一顿，清晰而冰冷，“你拍照片，是为了让世界看见。我救人，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少一个看不见的人。”
陆知远被那目光钉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夜里，积攒了三天的水汽终于化作一场瓢泼大雨。
脆弱的临时供电系统在暴雨的冲刷下彻底罢工，整个营地陷入一片黑暗。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雨声。
“沈医生！产妇大出血！必须马上手术！”林小满冲进帐篷，声音都在发抖。
沈南昭几乎是瞬间就进入了战备状态。
她冲林小满吼：“去，把那辆丰田的电瓶拆了，接上稳压器！”说完，她自己则点燃一盏酒精灯，把手术器械放在铁盘上，让火焰舔舐着冰冷的金属，进行最原始的消毒。
手术就在主帐篷里进行，几块防水布勉强隔出一个空间。
陆知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进来的，只知道当沈南昭说“需要照明”时，他下意识地举起了自己的头灯。
那束光，成了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源，照亮了产妇苍白的脸，也照亮了沈南昭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陆知远的手抖得几乎拿不稳头灯，光束在孕妇的肚皮上晃动。
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直面生命的脆弱与坚韧。
就在这时，沈南昭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轻得像雨滴落在帐篷上：“你妹妹出事那天，你在哪儿？”
陆知远猛地一怔，仿佛被电流击中。
他握紧了头灯，光束终于稳定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