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从沙子里挤出来的:“在华盛顿……采访总统关于‘和平进程’的演讲。”
讽刺,巨大的讽刺。
沈南昭“嗯”了一声,算是听到了。
她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刀锋稳得像磐石。
“我父母死的时候,我在学校的晚自习上背古诗。等我找到他们,只剩下半块烧焦的身份证。”
帐篷里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只有雨声、器械碰撞声,和两个人沉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响亮的啼哭猛然撕裂了这片压抑,像一道惊雷,带来了生的希望。
是个女孩。
沈南昭迅速处理好一切,将小小的婴儿用干净的布裹好。
她低头看着那个皱巴巴的小生命,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柔软。
她轻声说:“她不会记得今天,但她会活着。”
第二天清晨,雨过天晴。
卡里姆的人开着一辆皮卡,在营地门口扔下一个大木箱,然后迅速掉头离开。
箱子上贴着一张揉皱的字条,上面是用阿拉伯语写的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别让我再看见你。”
箱子里,是满满一箱抗生素和消炎药。
陆知远举起相机,对准了那张字条,他想把这件事公之于众,揭露这个军阀头子伪善的一面。
“别拍了。”沈南昭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伸手拦住了他的镜头。
“他放我们一马,送来这些药,不是因为仁慈,是因为羞耻。他需要觉得自己……还能被救赎。”
林小满在一旁,低声对还在发愣的陆知远说:“陆记者,沈医生去年在阿富汗,曾经给一个敌对阵营的少年兵做截肢手术。那个男孩醒来后天天闹着要自杀,沈医生就每天守在他床边,给他读泰戈尔的诗,直到他睡着为止。”
陆知远彻底明白了。
沈南昭不是冷漠,也不是麻木。
她只是把每一次救治,都当成一场无声的战争,一场对所有炮火和杀戮的控诉。
他默默地放下相机,调出刚才拍下的卡里姆的字条,然后按下了删除键。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那只装满药品的木箱上。
箱子侧面,沾着一个清晰的、带着泥土的脚印。
不知道是谁留下的,也许是搬运的士兵,也许是某个路过的平民。
他重新举起相机,这一次,镜头对准了那个泥泞的脚印。
咔嚓。
这才是他这个专题,真正的开头。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模糊又深刻的印记,又抬头望向院子里那些来来往往、面目模糊的伤员和家属。
一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悄然破土。
他一直想拍下战争中伟大的名字,但或许,真正需要被记录的,恰恰是那些没有名字的。
第3章 我们不是英雄
陆知远决定推翻之前的所有构想。
他对着陈默,一字一句地说:“专题不叫‘战争中的医者’了,改名,叫‘看不见的名字’。”
他想拍的,不再是聚光灯下那些被歌颂的英雄,而是像沈南昭这样,在废墟里用一己之力对抗死亡,却连名字都无人知晓的救援者。
他要让世界看见这些沉默的基石。
第一步,他想拍摄沈南昭的手术过程。
“不行。”沈南昭的拒绝干脆利落,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