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可他的声音,刚才那简单的三个字,却像带着温度的光,精准地落进她一片狼藉的听觉世界。

苏晚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指尖都微微蜷缩起来。她努力地、贪婪地捕捉着空气中属于他声音的微弱震动。原来……原来顾承屿的声音是这样的。比她无数次在寂静中用指尖描摹他唇形时想象出来的,更沉,更稳,像某种质地厚重的丝绒,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她甚至能分辨出他声带震动时那一点点微妙的颗粒感。

一种近乎眩晕的狂喜攫住了她。她甚至忽略了耳中依旧顽固存在的其他噪音。这扇门,真的打开了。她听见了!第一个真正听见的、属于这个真实世界的声音,是顾承屿的。

她望着他,嘴角无法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纯粹到近乎傻气的笑容在她苍白的脸上绽开。她想告诉他,她听见了!听见他的声音了!这声音如此真实,如此清晰!不再是臆想,不再是纸上苍白的唇语!她想冲过去,笨拙地、激动地用手语比划给他看。

然而,就在她身体微微前倾,几乎要做出手势的瞬间——

顾承屿的目光,终于从平板上移开,落到了她脸上。那眼神里没有她期待的丝毫动容,没有一丝好奇,甚至连基本的询问都没有。只有一种极淡的、例行公事般的审视,像评估一件物品是否完好无损。那目光扫过她脸上尚未褪去的惊喜笑容,如同冷水浇过炭火,只留下刺啦一声无形的轻响,和迅速弥漫开的寒意。

他微微蹙了下眉,那动作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带着一种明确的否定意味。然后,他冷淡地移开了视线,仿佛她脸上那不合时宜的笑容是一种需要被纠正的失态。

苏晚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骤然冻结的湖面。那股刚刚涌起的、几乎要冲破胸腔的热流,被这冰冷的一瞥生生冻结、压回深渊。她像被施了定身咒,所有想要表达的冲动都凝固在指尖。刚刚被声音点亮的那个世界,仿佛又迅速蒙上了一层灰暗的纱。

她默默地收回目光,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放在膝盖上、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上。那双手,曾无数次模仿另一个女人的动作,在空旷的房间里,对着巨大的落地镜,笨拙地旋转、伸展、微笑。为了模仿林薇,那个沉睡在顾承屿心底的女人。

顾承屿带她离开孤儿院的那天,雨水冰冷。他高大的身影站在破败的走廊尽头,昂贵的皮鞋踩在潮湿的水磨石地面上,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落在她脸上,审视了很久很久。久到她以为自己要被那目光灼穿。最终,他微微颔首,对旁边的助理说了句什么。她只看到助理的嘴唇在动,却听不见任何声音。那一刻,她只是本能地感到一种冰冷的恐惧,如同被蛇盯住的鸟。

后来她才知道,他带走她,只因为她这张脸,像极了车祸昏迷、沉睡不醒的林薇。像得惊人,像得残忍。

“她叫林薇。薇薇。”顾承屿曾递给她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笑容明媚,眼神灵动,穿着洁白的芭蕾舞裙,像一只随时会振翅飞走的白天鹅。

他让她学。学林薇走路时轻盈的步态,学她笑起来时眼角弯起的弧度,学她说话时(他要求她练习读唇语)那种温柔又带点娇俏的神态。甚至,连她的房间,也被布置成了林薇房间的样子——浅蓝色的墙壁,巨大的落地镜,窗边一架蒙尘的白色三角钢琴,床头柜上永远摆放着一束新鲜的白玫瑰(那是林薇最爱的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名为“雨后晨曦”的冷冽香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