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太信任身边的人了吧?或者,被捧得太高,看不清自己了?”我试着分析,回想起历史老师讲过的“权力使人昏聩”。
“对!对!”父亲连连点头,仿佛我的答案印证了他模糊的猜想,脸上焕发出一种豁然开朗的神采,“就是昏了头!你看这里写,大臣劝谏,他根本听不进……”他兴致勃勃地指着书上的段落,又翻回前页,急切地向我展示王振之前如何一步步获得皇帝信任的细节。母亲在一旁织着毛衣,嘴角噙着安静的笑意,看着我们父子俩头碰头挤在书页前,一个讲得磕磕绊绊却热情洋溢,一个听得认真,偶尔插上几句从课本得来的知识补充。午后的阳光仿佛也带着温度,暖融融地流淌在翻动的书页和我们逐渐靠近的身影上。那一刻,物理题带来的烦躁早已消散无踪,一种奇妙的、共同探索和理解的愉悦,像温泉水般包裹着我们。
又过了些时日,我书架上那本《趣味物理学》成了新的焦点。母亲似乎对其中贴近生活的现象格外着迷。一天晚饭后,她洗着碗,突然探出头来,手里还沾着泡沫,对着客厅喊:“哎,老李,小明!书上说,抽水马桶冲水时形成的漩涡,方向还跟地球自转有关?真的假的啊?北半球和南半球不一样?”
父亲正读到《人类群星闪耀时》中拿破仑在滑铁卢的关键时刻,闻言抬起头,一脸茫然:“啊?马桶旋涡?”显然,他伟大的军事家传记还没讲到这个层面。
我倒是记得那个章节,立刻放下手里的书,走到厨房门口:“妈,是真的!这叫‘科里奥利效应’。地球自转偏向力造成的。我们北半球,旋涡一般是逆时针转的!”
“是吗?”母亲半信半疑,关掉水龙头,好奇地追问,“那……那浴缸放水呢?也是一样?”
“理论上是一样的,不过水流太小,干扰因素多,可能不太明显。”我努力回忆着书上的解释。
父亲也来了兴趣,放下他的“群星”,走到厨房门口加入了讨论:“那……台风旋转呢?是不是也因为这个?”
“对!”我肯定地点头,“台风在北半球也是逆时针旋转的涡旋!原理相通!”
“啧啧,”母亲擦干手,一脸惊叹,“怪不得!以前就觉着那旋涡总是往一个方向转,原来是大地球在底下‘捣鬼’呢!”她脸上洋溢着一种孩子般破解了生活小谜题的纯粹快乐。父亲也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目光在我和母亲之间来回,最后落在客厅那本摊开的《趣味物理学》上,眼神里充满了崭新的兴趣。那晚,原本计划各自阅读的时光,变成了围绕“科里奥利效应”的家庭小型科普讨论会。父亲甚至翻箱倒柜找出了尘封的地球仪,我们三个人围着它,我笨拙地比划着自转方向,父母则像最认真的学生,目光紧紧追随着我的手指,时不时发出恍然大悟的轻叹。台灯的光晕将我们三个研究地球仪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巨大而亲密,空气里充满了求知带来的、朴素而热烈的满足感。
家里的阅读版图在默契中悄然扩张。沙发扶手上、餐桌一角、甚至我的书桌旁,散落着不同主题的书籍,像一个个等待开启的宝箱。父亲迷上了金庸的武侠世界,读到精彩处,会忍不住拍案叫绝:“好一个降龙十八掌!刚猛无俦!”有时读到深夜,第二天早上,我和母亲会发现他歪在沙发上,书盖在胸口,眼镜滑到鼻尖,鼾声微微,嘴角却还挂着一丝沉浸在江湖快意中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