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老太太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小心地把找回的几枚硬币收进洗得发白的布钱包里。那动作迟缓而认真,带着一种行将就木的平静。

每一次“看见”,都像被无形的冰锥狠狠凿击一次灵魂。心脏剧烈地收缩,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强烈的窒息感。随之而来的,是迅速蔓延的冰冷和难以抗拒的眩晕感。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出现闪烁的黑点,耳中的嗡鸣声加剧。身体深处传来一种被掏空般的虚弱,仿佛生命力正随着每一次预知而悄然流逝。

我开始恐惧人群,恐惧任何不经意的触碰。走在街上,像一个行走在雷区的幽灵,神经绷紧到极致,视线低垂,只敢盯着自己前方一小块地面。那些擦肩而过的行人,每一个都可能是一个移动的死亡倒计时。他们的笑容、争吵、疲惫、匆忙……在我眼中,都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灰暗的终末色彩。世界在我眼前褪去了鲜活的颜色,只剩下一片压抑的、随时可能被死亡涂改的灰白。

这种无处不在的窥伺,这种明知结局却只能袖手旁观的巨大无力感,像沉重的铅块,日夜拖拽着我的精神,一点点碾向崩溃的边缘。失眠成了常态,即使偶尔睡着,也会被无数死亡瞬间的闪回所惊醒,冷汗淋漓。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是长期缺乏睡眠的蜡黄,眼窝深陷,布满了疲惫的血丝,眼神深处是驱之不散的惊惧和茫然。我变得沉默寡言,甚至对殡仪馆里那些真正冰冷的、不会再带来“惊喜”的逝者,都感到一种病态的亲近。至少,他们带来的走马灯是终结,是句号,而不是这种悬在头顶、随时会落下的利剑。

直到那天傍晚。

夕阳的余晖将殡仪馆外的小路染成一片病态的金红。我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只想快点回到自己那个小小的出租屋,缩进唯一能带来一丝安全感的被子里。刚走出侧门,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强烈的冰冷预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我!那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尖锐、都要沉重!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我猛地顿住脚步,惊骇地抬起头。

就在殡仪馆那扇沉重的、挂着肃穆牌匾的黑色大门前,静静地停着一辆轿车。纯黑色,线条流畅而冰冷,像一块精心打磨过的墨玉,在夕阳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泽,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车窗玻璃是深色的,完全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它就那么停在那里,引擎没有熄火,发出极其低沉、几不可闻的嗡鸣,像一头蛰伏在阴影里的猛兽。

更让我血液瞬间冻结的是车门旁倚着的那个女人。

一身剪裁极为合体的黑色套装,勾勒出窈窕却带着致命压迫感的曲线。裙摆下,是一双踩在冰冷水泥地上的高跟鞋。鞋跟极高、极细,像两把随时准备刺出的锥子。

血红色。

刺眼欲滴的、如同凝固鲜血般的猩红色!

那颜色在夕阳惨淡的光线下,散发着一种妖异而邪恶的光泽,狠狠灼痛了我的眼睛。她微微侧着身,似乎在欣赏殡仪馆那肃穆的轮廓。脸上戴着一副宽大的黑色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过于精致的下颌和一抹涂着同样暗红色唇膏的薄唇。唇角似乎……微微向上勾起?带着一种玩味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