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那惯常的漫不经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惊讶和...惊喜？他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看向阳雪，眼神亮得惊人，嘴角甚至向上弯起了一个很小的、真实的弧度。
“这...哪来的？”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家里...二叔公养的蜂，刚割的。”阳雪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像天边的火烧云，她飞快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谢了。”司宇没有多问，只是简短地道谢，但那语气里的温度，是阳雪从未感受过的。他小心地把盖子重新拧紧，将那罐蜂蜜放在桌角最显眼的位置，像展示一件珍贵的战利品，然后继续低头画他的流川枫，只是笔下的线条似乎都变得轻快柔和了些。
阳雪回到座位，心脏还在胸腔里欢快地蹦跳着，手指上残留的那点黏腻感，此刻却成了最甜蜜的印记。窗外的阳光似乎都格外明媚起来，透过玻璃，在那罐金黄的蜂蜜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有了蜂蜜的开端，阳雪仿佛找到了某种表达心意的密码。她知道他喜欢《灌篮高手》，但零花钱有限，买不起整套全新的漫画。
于是每个周末，她都会雷打不动地跑到县城唯一的那家“希望书屋”租书。那是个开在狭窄小巷深处、光线昏暗、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味道的小店。胖胖的老板娘总是坐在柜台后面织毛衣，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地放着地方戏曲。
阳雪会仔细地挑选最新的或者司宇提过想看的卷数，踮起脚尖从高高的、落满灰尘的书架上抽出来，小心地拍掉书脊上的灰，然后用自己的学生证登记，再珍而重之地放进书包。
她会在他课间趴在桌上补觉、或者放学后磨蹭着收拾书包时，若无其事地把书放在他桌上。最初几次，他会看她一眼，简短地说句“谢了”。后来，他甚至会主动问：“最新那卷湘北对山王工高的，租到了吗？”语气熟稔得如同问一个相识多年的老友。
阳雪总会点点头，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却强装镇定地把书递过去。看他接过书，手指摩挲着封面，眼神专注地扫过目录页的样子，阳雪就觉得，那拥挤的书屋、飞扬的灰尘、老板娘聒噪的收音机声，都变得可爱起来。
兵荒马乱、充斥着油墨试卷和离别气息的高三毕业季转瞬就到。散伙饭选在学校旁边那家生意火爆的“好再来”小餐馆。油腻腻的圆桌挤满了人，空气里混杂着啤酒、炒菜和少年人汗水的味道。头顶吊扇吱呀呀地转着，吹不散夏夜的闷热和离别的躁动。有人大声划拳，有人红着眼睛拥抱，有人借着酒劲表白，场面混乱又热烈。
阳雪和司宇隔着几个人坐着。她无数次偷偷看他，看他被刘大壮他们起哄灌酒，看他仰头喝下一杯啤酒时滚动的喉结，看他被灯光映照得有些朦胧的侧脸轮廓。
那句在心底排练了无数次的“我喜欢你”，在舌尖滚烫了又冷却，冷却了又滚烫，却始终像被无形的胶水粘住，怎么也冲不破那道薄薄的嘴唇。
她看着他因为考上心仪的工业大学而神采飞扬的脸，再看看自己手中那份不尽如人意的成绩单，巨大的失落和自卑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点微弱的勇气。
